“两万人……”咀嚼着盖乌斯给出的这个数字,在国相之位上浸淫多年的杰拉尔德知道对于邦纳家族而言两万人只能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能还不到邦纳家族实际能够动用的势力的一半。
究其根本,还是王国的人口众多又离散分权导致一个夺嫡失败的王室分家手下能汇聚出如此强横的势力。
如果单独计算国土面积,帝国的领土大约是王国的三倍还多,然而对比两国的统计人口,王国这边居然能抵得上帝国的三分之二,之所以王国这边人口远比帝国稠密,除了王领那天赐沃土之外还跟两国制度的根本不同有关。
就如之前伊莎贝拉对雷奥妮所讲解的,帝国采取的军功爵制度让这个极端军国主义国家的一切都围绕着建设军事力量转,相应地用在民生方面的心力就大打折扣,哪怕底层平民被苛政逼得活不下去,在皇权与信仰的双重镇压下也翻不起太大风浪来。
如此一来帝国就陷入了一个解不开的套——大量优质青壮劳力或是主动或是被迫参军,国家的生产建设全都交给了一群老弱病残去承担,再加上统治地方的总督和将军们都是任期制,自然是趁着自己在任期间能捞多少捞多少,最后逼出十几万反抗军反戈投靠到东方诸国也就不奇怪了。
反观王国这边,自从撞到帝国这块铁板上之后就没有了对外扩张的想法,而封建制度则让那些领地贵族将自己领地内的民众当成是自身的财产,虽说在这些贵族治下的过得也未必比帝国好上多少,起码吃不饱饿不死这个生存标准还是能够维持的,总比帝国那边逼得人活不下去强。
如此此消彼长七百年,王国就积累了远比帝国充裕的人力,再加上王国北方粮食入不敷出只能发展手工业和采伐业从王领换取口粮,而南方在王国建立之前就有着浓厚的商业传统和大量行商家族,使得这个国家拥有远比帝国比例更大的非农业人口。
如果时局稳定,这些没有被土地束缚的人口还能各行其是,可惜最近几任国王做事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些不靠谱,下面的贵族们自然也如同脱缰野马开始不走寻常路,尤其是现任国王在王都推行奢靡之风之后各家贵族为了维持面子导致花费暴涨,这些花费最后还不是分摊到平民百姓头上?
于是自然有活不下去的平民或是揭竿而起或是落草为寇,那些揭竿而起的大多被收拾掉了,落草为寇的却被贵族们开发出了新用途。
这么说吧,杰拉尔德在国相大位上待了这么多年总结出一个奇怪的规律,那就是这个国家的匪盗似乎永远跟佣兵实力持平。
如果有哪位官僚闲的没事大着胆子继续查下去,他就会发现那些屡剿不绝的悍匪背后个个都有靠山,有的是黑心贪婪的贵族,有的是为富不仁的富商,悍匪们的打劫对象看似一视同仁生冷不忌,实际上玩得还是穷鬼的钱二八分账,老爷的钱如数奉还那个套路。
反过来若是调查在王国之内无处不在的佣兵来路,同样也会发现他们还是个个都有靠山,还是那些黑心贪婪的贵族,还是那些为富不仁的富商,甚至有些悍匪昨天还在杀人放火令小儿止啼,今天就摇身一变成了收钱办事驱逐匪患的佣兵头领。
有悍匪们在乡里之间过上一遍筛子,佣兵们再收取佣金又把收成砍一刀,最后汇报上去的财政就比地方的实际收入矮上了一大块,相应地每年应该向王室上缴的税金也跟着矮上了那么大一块。至于什么地方治安不靖招来王室斥责之类的,那也就只是斥责一番罢了,王室的手再长也不敢直接伸进一位领地贵族的封地里去,那会让王室跟所有领地贵族撕破脸皮。
最后这些流失的钱粮最后哪儿去了,还用得着明说吗?明说之后国王要怎么办,出兵攻打这些“王国肱骨”吗?
王室金库之所以能让耗子进去上吊让乞丐见之哭泣,这口黑锅不只那位奢靡的国王要背,下面这些不干人事的领地贵族也难辞其咎。
而这种恶性逃税行为造成的第二项恶果,就是国内被养起了一大批不在册的失踪人口,那些失踪人口为免自己被贵族老爷卸磨杀驴又没法对国王效忠,最后只得跑到邦纳家族这个地下世界的王者脚下抱团求个安稳了。
杰拉尔德身上还兼任着财政大臣的职务,长期以来都在和这股暗潮作斗争。根据他掌握的情报至少有五万左右在匪盗和佣兵之间反复横跳的失踪人口是直接听从邦纳家族命令的,偏偏这些人还不是邦纳家族出钱来养,而是那些利用他们逃税漏税的领地贵族傻乎乎地给人做嫁衣,有些领地贵族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养的狼早就已经变成了别人脚边的舔狗。
要说这张诡异的地下关系网跟常年在王国奔走的盖乌斯没有关系,杰拉尔德打死都不信,要知道邦纳家族势力急速膨胀就是从这位大公子出道开始的!
如果盖乌斯拥有读心术知道面前这位国相心里在想什么,他能冤屈得哭出来。
是,盖乌斯的确奉他那位野心勃勃的父亲之命在外东奔西跑了几年,可最常遇见的情况就是他刚走进山寨还没等开口那些山大王就虎躯一震纳头便拜,搞得他满头雾水。
最初盖乌斯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自己这身“王霸之气”是从哪儿来的,但他只是反应慢并不是人傻,时间长了盖乌斯也慢慢回过味来,这些人主动选择投靠邦纳家族只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免得万一事败王室那边追查下来领主把他们推出去背锅垫刀。
其实早在邦纳家族诞生之前那些给领地贵族们做脏活的黑老大们就希望有这么一条后路了,只是长期以来都没有合适的人选,邦纳家族的出现刚好适逢其会,而他盖乌斯更是瞌睡时主动送上来的枕头,什么虎躯一震纳头便拜?做做样子给个面子让两边都好看罢了。
然而名气这玩意儿就是这么邪门,最初大家都没认真当回事,可随着盖乌斯收服的黑老大越来越多,听名号什么镇三山平四海一个比一个唬人。其他道上的弟兄一听呦呵,连某某地的某某某这种大佬都给吓得纳头便拜,这邦纳家族的长公子得是何等狠人?于是乎好多本来不给领地贵族打黑工单纯是靠本事混江湖的能人也慕名来投,然后这些能人又顶着盖乌斯的名头做下不少狠活,倒是阴差阳错成全了盖乌斯这“黑暗贵公子”的偌大名声。
最终结果就是盖乌斯的名气和威慑力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滚到最后连盖乌斯自己都解释不清也不敢解释只能含泪默认,甚至连杰拉尔德和哈德良这等通透人都被蒙蔽双眼当成了他盖乌斯一人的本事。
唉,啥也不说了,说多都是泪,他盖乌斯这辈子的志向就是浑浑噩噩混过一辈子,咋就混成了现在这处境呢?
“盖乌斯公子,你不用说了,你想说什么我都明白了。”就在盖乌斯一边自怨自艾一边等着杰拉尔德给个反应的时候,杰拉尔德忽然长叹一声说道。
不是等会儿,您老明白什么了?我都不明白我爹让我来这儿到底是要干啥!盖乌斯面沉如水却在心里狂叫着。
“行,不愧是地下世界的王者,不愧是黑暗贵公子,这次我认栽。”杰拉尔德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似乎多了道皱纹,“该给的佣金我们格洛夫纳一个铜板都不会少,邦纳家那两万人我会额外关照让他们用最好的装备打最硬的仗,事后等伊莎贝拉小姐回来我也会让她知道邦纳家的心意,如此一来邦纳家便不会给这场仗拖后腿了吧?”
“啊……那是当然。”内心茫然的盖乌斯悄悄咽了口唾沫,心说我这还啥都没干呢怎么您老人家就像给我逼到了绝境似的?我啥时候说过邦纳家要给格洛夫纳拖后腿啊?
“为国家计,希望阁下能说话算话吧,送客。”杰拉尔德又是一声充满不甘的低沉叹息,抬手跟亲信吩咐道,看那表情仿佛这辈子都不想跟盖乌斯照面第二次了似的。
于是乎盖乌斯就这么忽忽悠悠地离开了公爵府,还没等他那迟钝的大脑搞清楚杰拉尔德到底自顾自地都瞎想了啥,哈德良就满脸笑容地上来迎接他这位长兄。
“哥,跟国相大人谈的怎么样了?”哈德良贼眉鼠眼地问道。
“国相大人是这么说的……”盖乌斯看到这位聪明的二弟连忙把刚才杰拉尔德给他的承诺都说了,心想自己不够聪明可以让聪明的二弟帮他分析啊。
“嘿,哈哈哈哈!”没想到哈德良听完直接欣喜若狂大笑出声来,“大哥,不愧是你啊,我真没想到事情能办到这个地步,放眼王国能让咱们这位国相大人吃瘪的除了伊莎贝拉小姐也就是大哥你了,小弟与有荣焉啊!”
“额……”盖乌斯呆呆地看着在哪儿兀自笑个不停的老弟,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甭说了,说多都是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