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能借一步说话吗?”离开王城觐见厅,沉默不语的杰拉尔德忽然叫住了正打算回去自己住所的蒙德。
“国相大人还有事?”蒙德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在他印象中对方是个很体贴的人,不会轻易去打扰别人休息。
“嗯,有些必须私下说的话题。”杰拉尔德严肃地回答。
“……明白了,国相大人不如来我的住处坐坐?”意识到了什么的蒙德点点头,“舍尔修斯。”
“殿下?”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中突然冒出个人影,正是蒙德的近卫骑士舍尔修斯。
“不要让人打扰我和国相大人的交谈。”蒙德吩咐道。
“是。”舍尔修斯答应一声,身影再次消散在空气中。
“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让人惊叹的神力啊。”旁边的杰拉尔德赞叹着。
“可惜这座王宫对神眷者并不友好。”蒙德闻言却是摇头,“父亲身上的神眷者血脉稀薄到几乎没有,就算他把封印石摆满寝宫也感觉不出来什么,但对于我们这些高位神眷来说体感就很糟糕了。”
“陛下有他自己的考虑。”同为高位神眷的杰拉尔德当然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他在国王身边的时间比蒙德出生还要早得多,只是时间长习惯了而已。
“也许吧。”蒙德叹口气,带着杰拉尔德前往了自己的住处。
蒙德的居所在王城之内但并不在王宫之中,因为除了指定的王位继承人之外所有成年王室成员都必须搬离王宫住进自己的府邸,当然这事儿也有例外,比如当前享有第一顺位继承权的里希特就不在王宫之内居住。按照里希特自己的说法是王宫里面太闷了一点都不好玩,神佑强大又精力充沛的他也不喜欢在满是封印石的地方待着,结果就跟蒙德一样刚成年便从王宫中搬出来自立府邸,当时此事还惹得贵族们好一阵议论。
“那么,国相大人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回到暌违许久的家中,喜静不喜动的蒙德难得找到了一丝放松的感觉。
“殿下,关于这次出使任务,陛下可能不希望伊莎贝拉小姐活着回到王国来。”有神出鬼没的舍尔修斯看守,杰拉尔德便单刀直入地说明了来意。
“什么?!”这句话直接把蒙德身上那点轻松感给全部吹飞让他直接瞪大了眼睛,“可父亲刚才不是说……”
“陛下那是在用话堵我呢。”杰拉尔德讥讽地笑笑,“这次我站约维克的立场太明显了,陛下已经不再相信我这个国相,我接下来的话有挑拨殿下父子关系的嫌疑,也许他现在连您都已经不相信了。”
“国相大人这么判断的依据是?”蒙德在短短几秒钟时间里脸色变了数变,最后还是耐住奔涌的情绪平静问道。
“依据?”杰拉尔德为蒙德的天真稚嫩苦笑,“陛下是我亲手教出来的,我能看清楚的东西他不可能一点看不出来,从王国的角度出发让伊莎贝拉小姐作为正使确实说不出什么毛病,可陛下特意忽略了伊莎贝拉小姐的另一个身份。”
“另一个身份?”蒙德先是一愣旋即脸色骤变,“国相大人是说超位神眷的身份?”
“没错,准确点说是战神的超位神眷。”杰拉尔德点头,“和谈在即,帝国人未必会直接下手戕害伊莎贝拉小姐的生命,毕竟一国使节团的正使就那么死在欧雷德实在是说不过去,只能激起所有包围网中国家对帝国更深刻的敌意和仇视,那对于帝国的坏处要大于好处。可如果他们不去杀害伊莎贝拉小姐,只是找个借口将她软禁在帝国呢?”
“会下手的不是帝国皇帝,而是战神殿!”蒙德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且不说伊莎贝拉个人的看法,单从如今大陆上的普世价值来说,一个人身上拥有神佑之力就意味着他被打上了相应神明的烙印,这种完全无视当事人意愿的“施舍”被所有宗教派系普遍认为是一种不容拒绝的荣耀,而当事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这份礼物并全身心地效忠那位看好自己的神明。
理论上神佑之力的强度会和当事人对相应神明的信仰虔诚挂钩,不过这里也有很多例外状况。比如蒙德和里希特身上的日月神力就跟他们的信仰完全无关,长久以来太阳神和月神都被证明是完全不会回应信徒祈祷的“隐世神明”,祂们的神佑跟信仰并不挂钩,在凡世间的神眷者也十分稀少,基本上无法形成影响力。
再就是某些宗教体系中信仰体系主神的信徒会获得该体系从属神的神佑恩赐,例如战神体系中就有不少虔诚的战神信徒得到了知识之神的眷顾,这些信徒对战神的虔诚远超过知识之神,却拥有着知识之神信徒等同的神佑恩赐。
当然还有一个两人都知道的极端例子就是伊莎贝拉本人,每个熟识伊莎贝拉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对神明全无尊重的无信者,甚至单纯出于义愤就敢在曙光女神的圣城之中杀人放火,偏偏她身上却有连最虔诚的女武神都无法比拟的强大战神神力。
这个反常识的情况蒙德和杰拉尔德知道,国王虽然跟伊莎贝拉接触很少但通过各种渠道肯定也知道一些,然而这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情况大众并不了解,这就给了战神殿以巨大的操作空间。
如果“无比虔诚”的伊莎贝拉小姐在抵达帝都同时也是战神信仰圣城的欧雷德之后被伟大的战神所感召,决定放弃一切俗世的权力加入战神殿潜修,战神殿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扣下伊莎贝拉了吗?
“如此作为……”想到这儿蒙德的牙根都咬在了一起,“父亲他这不是在玩火吗?他就不怕伊莎贝拉反戈一击,真的带领约维克加入帝国反攻王国?!”
“陛下还真不怕,他的聪慧总是用不到正地方,我们却不能否认这份聪慧本身。”闻言杰拉尔德却是苦笑起来,“某种程度上陛下算是摸清楚了伊莎贝拉小姐的性情,他知道即便伊莎贝拉小姐被战神殿软禁也不会向战神殿妥协。这个刚强的女孩只会为了脱身将欧雷德闹个天翻地覆,至于她成功脱身之后哪怕是要为此向王室复仇,情况难道能比现在坏到哪儿去?面子被伊莎贝拉小姐三番五次折辱的帝国甚至能帮王领牵制约维克领的动作。”
“父亲这……他到底为什么呀?”蒙德只感觉脑子里如同被塞进了一团荆棘又涨又痛,我的亲爹总跟我未来的媳妇不对付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道理我在进城之前已经跟殿下解释过了啊。”杰拉尔德叹道。
“因为约维克的发展已经开始威胁王领贵族们的统治了?”回想着进城前杰拉尔德跟自己讲过的道理,蒙德恍然大悟,原来那时候杰拉尔德就已经开口提点自己了,只是他并未察觉到对方的用意。
“你我能看出来的东西,以陛下的眼界没道理看不出来,之前伊莎贝拉小姐曾经主动邀请过王领贵族去约维克堡参观,那些人早就把他们在那儿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地报告给陛下,现在陛下能选择的就只有两条路了。”
“要么顺应大势,像伊莎贝拉那样对王领也发起改革,但这样会激起整个王领贵族群体的激烈反弹,以父亲的性格,除非没得选他应该不会选这条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的路。”蒙德接话道。
“要么逆反这股势头,最直接、最有效、同时也是成本最低的办法就是让伊莎贝拉小姐从约维克领消失。”杰拉尔德点头,“仔细想想约维克领的变化完全是由伊莎贝拉小姐一人发起,从一个四处烽烟的烂摊子到现在居然可以无视王领独力抗下帝国人的进攻这才几年呐?要是再给她几年时间发展,无论领土、势力、名望都已经远超过往的约维克领还是食古不化的王领能够抗衡的吗?我想陛下也是通过这场战争彻底下定了决心吧。”
“我……”一切说开之后蒙德那英俊的五官都因为纠结而有些变形,一边是自己的家族和传承七百年的权力,另外一边则是自己的未婚妻和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的希望,夹在中间的他实在是无法在一念之间就做出抉择。
“我不会逼您做选择,殿下。”杰拉尔德在说这些话之前就知道蒙德必定会陷入纠结中,“我只是不希望您在茫然无知的情况下走错了道路,自己的人生还是要由自己来选择,不是吗?”
“呵,所以我只是个父亲派去让伊莎贝拉安心的筹码,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帝国他也不会心疼?”听着杰拉尔德推心置腹的话语,满心苦涩的蒙德忽然有种人生不值得的悲哀,“父亲表面上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为了保住作为国王的权势他倒是用心良苦啊,对我这个亲儿子都是如此,以后国相大人和父亲的师徒之恩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我?我还没被陛下放在眼里,所谓的师徒之恩在陛下登基之后更只是说说而已罢了。”杰拉尔德听了却是一脸自嘲,“别看我现在好似权势滔天,可我终究只是个无根浮萍一样的商人,我没有能够作为根基的领地,没有支持我引领改革的人民,我的追随者都是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如果陛下打算对我动手,只需要找个借口剥夺温普顿的自治权,然后将它作为筹码丢给南方其他城邦,殿下猜猜那时候会有多少商人家族红着眼扑上来撕咬格洛夫纳?唯有这件事我能断言,如今的王国之中,力量足以动摇陛下权势的仅伊莎贝拉小姐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