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在山道上动手,我的安排被看破了?”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远去的祖国,普奇迈步踏入帝国军的控制区域。
如果想要伏击使节团,棱堡要塞与旧要塞之间的山区地带可谓是最佳地点——这里地形复杂适合埋伏,又处于两大势力之间的真空带局势混乱,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完美舞台,可偏偏伊莎贝拉没有在这里动手,让普奇提前做好的准备全都变成了笑话。
她究竟为何不在这儿动手?普奇很是困惑。
其实答案比普奇脑中的设想简单得多,伊莎贝拉根本就没看穿普奇的反伏击,之所以不在这儿动手完全是为了保住罗伯特这个难得的“和平主义者”。
这片山区虽然局势混乱,毕竟明面上有两支大军堵住了出入口让可疑分子难以接近,如果袭杀发生在这里,理论上的最大嫌疑人就只有伊莎贝拉自己和对面的军事指挥官罗伯特。
伊莎贝拉自然是不怕恶名和脏水,她身上的恶名早就多到臭大街了,以至于不管干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来在王国主流舆论圈子里都不值得大惊小怪,可罗伯特并没有伊莎贝拉那么离谱的抗压能力。
在帝国当前的政局中,皇帝对背刺了他的罗伯特恨得牙根痒,军方想用罗伯特的血洗刷马歇尔的污名,文官对这位陌生的将军漠不关心,神殿和女武神都只把罗伯特当成可有可无的棋子。算来算去,居然是他的当面之敌伊莎贝拉最关心罗伯特的死活,对罗伯特个人而言这处境简直恶劣到讽刺。
伊莎贝拉是真不希望罗伯特出事,至少现在不行。
虽说棱堡要塞已经初具雏形,没有伊莎贝拉这个总设计师坐镇能发挥出几成威力还是个未知之数。如果铁了心当一条咸鱼自保的罗伯特因为使团遇袭被借机定罪或撤职调查,鬼知道帝国接下来会委派哪位将军接掌罗伯特的职务。
万一那位将军是个有能力又有进取心的主儿,暂时失去了伊莎贝拉统筹大局的约维克能不能顶住新上任的将军就很不好说。帝国武将对战功的狂热追求伊莎贝拉不知道从麦德巴赫那里听说多少遍了,她毫不怀疑会有人试图在和谈期间对约维克发动突袭来谋求自己的晋身之资。
和平不是在桌前谈出来的,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好战的帝国人坚信强权即是真理这条法则。
故而罗伯特坐镇旧要塞继续跟棱堡要塞玩静坐战才是对约维克最好的局面,伊莎贝拉因此放弃了在适合埋伏的山区发动袭击,她怕帝国真的顺手推舟让罗伯特背上袭杀使团这口大锅。
“伊莎贝拉小姐,我们终于见面了。”使团抵达旧要塞的消息早就传到了这里,对于这位一直没机会蒙面的对手和同谋,罗伯特选择了亲自在城门前迎接。
“是啊,我对罗伯特将军也是久仰,毕竟能从约维克带兵全身而退的您是独一份儿,换个人过来说不定我早就把约维克全境收复了,何苦劳心劳力在山那边重新修个要塞。”既然现在用得上罗伯特,伊莎贝拉不介意吹捧对方几句给罗伯特抬抬身价。
“哈,我只是跑得快而已,哪儿比得上小姐这样的少年英杰,像您这么大的时候我还在街头跟小流氓打群架呢。”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商业互吹这种基本操作罗伯特可太熟练了,如果不是掌握了这手马屁本领,他还真未必能在马歇尔和凯恩斯两个派系中反复横跳。
“将军阁下是平民出身?”听到这话伊莎贝拉倒是有些意外,她记得麦德巴赫跟自己讲过帝国有着悠久的将门世家传统,绝大多数将军都是家传数代甚至十几代的军事世家。
“我家祖上是经商的。”罗伯特面露自嘲地耸耸肩,“到了我这一代才想起通过参军换取权力,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我这个家中独子实在不算经商的材料,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就知道跟一群小流氓厮混。”
虽说逢场作戏,罗伯特脸上的自嘲却不是伪装,他不受两个派系中的大多数武将待见,除了这个人习惯性地隐藏自身锋芒之外,他不属于传统将门世家才是更重要的原因。帝国的将门世家之间早就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平时互相内斗姑且不说,突然有不在这个圈子里的外人进来抢饭碗绝对会抱团排斥。
“看来贵国内部的门阀很强势啊。”这事儿伊莎贝拉倒是第一次听说。
“可不是。”感受到伊莎贝拉善意的罗伯特也不介意在对方赶赴欧雷德和谈之前介绍一些帝国官场的风土人情来投桃报李,“帝国以武立国,门阀化最严重的就是武将了,文官因为在朝堂上相对弱势不得不广纳人才,反而不会出现一个官职被某个家族接连垄断好几代人的局面。”
“那么……战神殿呢?”伊莎贝拉压低声音问。
“战神殿不是我这个凡俗之人能评论的。”罗伯特回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无论神官或者女武神,能够置喙的只有伟大的战神冕下,以前不是没有狂妄之徒尝试以家族私利篡夺神殿权力,这些被权势蒙了心的蠢货下场无一例外都很惨烈,他们遭受的惩罚成了对后人最好的警醒。”
“原来如此。”伊莎贝拉了然,看来战神以前应该在门阀世家这个大毒瘤上吃过亏,故而在下过一番狠手拔除毒瘤之后就跟曙光女神一样采取了平时广撒网、需要时“恩赐”提拔几个特殊人才的人事策略。
“如果小姐对帝国的传统感兴趣,不如请进来慢慢聊?我已经让属下为小姐摆好了接风宴席,您是位值得尊敬的对手,战神的教义教导我们要尊重每位强大的敌人。”瞥了一眼伊莎贝拉身后那些因为被置之不理面露愠色的王领贵族们,罗伯特说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知道罗伯特应该是有些话想单独跟自己谈,伊莎贝拉欣然接受了对方的款待。
然后嘛,自然是伊莎贝拉和罗伯特去要塞主楼单独赴宴,使团里的其他成员就只能被拉到一个破营房里接受“招待”。考虑到自己这帮人在战争之中毫无建树而帝国的传统又是尊敬强敌鄙视弱者,王领贵族们尽管愤愤不平觉得自己遭到了侮辱,却也没打算在刚刚踏入帝国控制区就闹出点纠纷来。
毕竟王领贵族们只是傲慢,又不是真的傻。刚才那场面只要不是聋子瞎子都看得出来伊莎贝拉跟罗伯特将军有点惺惺相惜打仗打出了情谊的意思,自己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闹事造不成多大影响,还有可能被伊莎贝拉抓住借口执行处分。
说到底,还是棱堡要塞里那一主二仆胸前钉着木牌挂在路灯杆上的凄惨身影在他们脑海中挥之不去,每当这些贵族浮现出搞事的念头时就会陷入到下意识的自我克制之中。
这场面看得普奇眉头紧皱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去往欧雷德的路还长着呢,伊莎贝拉都没有正式出手,自己就急吼吼地上蹿下跳岂不是很没格调?
“欢迎来到布莱克要塞,伊莎贝拉小姐,前线的后勤因为某些问题不是很通畅,招待不周还请谅解。”款待伊莎贝拉入席自己也在主位坐定,罗伯特瞧了瞧餐桌上朴素的伙食苦笑道,这些玩意儿对于寻常士兵是做梦都享受不到的美味,拿来招待一位女公爵却不太够格。
“我理解,十三军团还是我带兵击溃的,某种意义上算是我自作自受了。”伊莎贝拉笑呵呵地摆摆手。
这话噎得罗伯特和在现场临时客串侍者的副官半天说不出话来,本来以为在原本属于王国的要塞里招待对方多少能有点主场优势,没想到对方一句话就打散了罗伯特好不容易凝聚的那点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