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该跟你说声谢谢?你这手算计的确出人意料,反正我是编排不出来这么洞彻人心的计划,以前专职干参谋的?”翘腿躺坐在沙发上品着咖啡,阿尔薇特呈现出一种与上次见面时截然不同的懒散。
“你在把白垩要塞拿到手之后不第一时间跟我翻脸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对这毫无诚意的感谢,伊莎贝拉只是回了个白眼。
“我看起来有那么不讲信用?”阿尔薇特伸手指着自己的脸,摆出很受伤的表情。
“你们协约同盟的总裁在打破互不侵犯协定的时候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跟协约同盟整整打了十年仗,伊莎贝拉对这帮唯利是图的资本主义者信任度早就稳定为零。
“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阿尔薇特脸上不见多少愧疚反而很是自得,“我觉得总裁那句话没说错,换成是你在我处于绝对弱势的时候还会和我保持同盟吗?”
“少跟我这儿诛心,我不吃你那一套。”伊莎贝拉罕见地表露出愤怒,“在外交场上乱开空头支票都快成为你们协约同盟的招牌了,既然大家都信不过彼此,到时候用实力说话就是。”
“呵,如此也好,倒是省了我好多心血去思考。”阿尔薇特没有表示反对,或者说她本来就是这个打算,无论在这个世界两人的处境如何,从另外一个世界带来的思维冲突与旧日恩怨都不会消解。
“你在盘算什么我懒得去管,别想着坏我的事我们就能井水不犯河水。”伊莎贝拉明确地给阿尔薇特划出了警戒线,“话说你大半夜跑来我这儿喝咖啡,说明皇帝已经被你给搞定了?”
“谁让我现在已经是你那个计划中不可替换的主角了呢?哪怕我跟皇帝提出来的价码超出他心理预期他也得捏着鼻子认了,因为在皇帝的认知中以为你已经把我当成了他的棋子。”阿尔薇特笑笑点头。
“他没在谈判时候提出来要娶你吧?”想起皇帝在和自己密探时作出的那些堪称轻浮的发言,伊莎贝拉就很想知道阿尔薇特是不是也遭受了类似的待遇。
“啊,他还试图许诺给我皇后地位来着。”阿尔薇特耸耸肩。
“呵,他也跟我这么暗示过,原来帝国皇后这位子如此不值钱?”伊莎贝拉忍不住冷笑道。
“据说曾经还挺值钱的,不过皇后毕竟是皇帝的衍生产品,皇帝的行情不行了,皇后自然也就跟着贬值。我们那位皇帝陛下的股价跳水得如此厉害,他再努把力搞不好都能强制退市了,谁还在乎关联这支垃圾股的期权交易?”阿尔薇特张嘴就是一大串金融术语,搞不好这人在参加世界大战之前是个股票经理。
“少扯,我们两个不就是来抄底的?我不接受皇帝的暗示很正常,毕竟人生理念从根本上就不和,你为什么不顺水推舟答应下来?拿下皇后的名分对你应该更有利可图才对。”伊莎贝拉出身社会主义阵营不代表她就完全不懂金融,事实上那本在联合国际备受推崇的“无产阶级圣经”把资本家如何利用金融工具合法洗劫无产者财产的手段给解释得明明白白。
“也许是出于傲慢吧。”阿尔薇特坦然承认了伊莎贝拉的指摘,“我们都来自于一个科学和制度更加昌明的世界,是踩在已逝巨人尸体上俯瞰这片蛮荒之地的遗腹子,难道不应该背负起生养我们的世界的骄傲,让这些野蛮土著俯首于更先进的文明吗?”
“谁的文明,你的还是我的?”锐利的光芒在伊莎贝拉眼中一闪而过。
“拜托,我们的争端已经毁掉一个世界了,你还想在这个新世界把曾经犯下的错误重复一遍?”伊莎贝拉的倔强和敌意令阿尔薇特很是无奈,可以的话她暂时真不想跟对方关系这么僵硬。
“毁掉我们世界的不是我们自己,送你来这里的时候那位神明没把话跟你说清楚?”伊莎贝拉眉头一挑。
“祂当然说清楚了,可你不觉得即使没有来自于神明的插手,我们最后照样会毁灭彼此吗?”阿尔薇特不敢苟同地摇头,“那时候按下核按钮的人是谁?是神明抓着领袖们的手逼迫他们毁灭世界吗?发生在我们双方首都的疑似核打击只不过是彻底点燃冲突的导火索,足够制造那场毁灭的柴薪早就被我们自己给高高垒砌。我们的战争可以继续,无论战至最后是哪方占据优势,弱势的那一边还是会把按钮给按下去,这是独属于我们人类的劣根性,我们都太傲慢了,宁可自我毁灭也不愿意承认犯下的错误。”
“你到底想说什么?”阿尔薇特的话是对是错伊莎贝拉不想评价,这种源自个人价值观的辩经毫无意义,她只是从对方的言语中听出了一些危险的信号。
“我想说的是人类的发展需要监管,好避免我们在旧世界曾经犯下那些不可挽回的错误。”阿尔薇特放下咖啡杯站起身,如同街头演讲者那般十足夸张地张开了双臂,“而如今,我的少校同志,我们两个是最适合的文明监管者。我们不像这个世界的原生神那般蒙昧无知,我们比只知道吞食信仰苟延残喘的祂们更有资格引导新世界的未来,我觉得这才是送我们来到这个世界那位神明的本意!”
“我记得你所谋求的神权是‘自由’?”伊莎贝拉没有正面回应,而是用一种很诡异的眼神盯着面前那几乎是明目张胆在宣称要跟自己搭伙当神上之神的老乡。
“哈,自由啊,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阿尔薇特脸上的笑容因为极致的讽刺而有些扭曲,“十年了,我的少校同志,十年的战争还不够让你认清楚自由的本质吗?这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不受监管的自由!至于那些妄图通过把我推举为神明来让自己从悲剧命运中解脱的蠢货,在她们决定将命运交托给一位‘自由女神’的时候就已经是信仰的奴隶了!”
“所以在你的眼里,所谓自由不过是人们拿来麻痹自己的善意谎言。”伊莎贝拉平静地说道。
“难道不是吗?”阿尔薇特傲慢地反问。
“你应该去那边照镜子瞧瞧自己现在的模样,中校先生。”伊莎贝拉语气淡漠得甚至有些缥缈,“顺便做个自省,想想自己是不是也被那种你最瞧不起的‘善意谎言’给烧坏了脑子。”
“你……”阿尔薇特的目光先是有些茫然,旋即强烈的恼羞让她那张漂亮脸蛋快速充血如同瞬间熟透的番茄,最后一个踉跄重新跌坐在身后的沙发上。
“看来你还没完全失去理智,这很好。”伊莎贝拉欣慰地点点头,“你知道我最瞧不起协约同盟哪一点吗?你们表面上宣扬自由内心却否定自由,偏偏还总是随波逐流地让自己沉浸于自由,等到以它之名发泄完心中那些丑恶欲望之后,又将一切都归咎于自由,自由何辜要被你们如此糟蹋?”
阿尔薇特沉默了,伊莎贝拉刚才的话几乎是当着她的面给她做了一次心理解刨,将那些无论肮脏或者高尚总之杂糅成一团的混沌之物掏出来放到阳光下曝晒,刺眼得她想否认那些是发源于自身都不行。
“文明的监管者,我们监管文明,谁来监管我们?那个把我们送到这里之后连是否还在都存疑的神?按照你刚才的说法,你我也负担了毁灭我们那个文明的一份因果,身上背着如此原罪的我们,谁给你的自信再去监管一个文明的走向?自由?”伊莎贝拉不在乎阿尔薇特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她没有顾虑对方的理由,所以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论这些言语在对方感受中是多么刺痛人心。
“……也许是我欠考虑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半天才从那无法言说的恼羞感中抽离出来的阿尔薇特低声道。
“但你似乎没有改主意的意思。”伊莎贝拉的目光如同刀锋刺穿了阿尔薇特的心防,“你选择被我驳倒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手上的力量还不够强大,进行的准备还不够充分,你尚且需要我的协助将你推上那个‘文明监管者’的宝座。你知道光凭你自己就算耗尽此生也做不到这件事,而你对成神之后的变化一无所知,你根本没把握在自己成神之后依然保持现在的人性,你害怕自己变成和这个世界的神明一样趴在信仰上吸血的蛀虫,那种下场会让你现在的雄心壮志全都变成世上最具讽刺意味的玩笑。”
“咱们非要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嘛,好歹给同一个世界的老乡留点面子?”阿尔薇特苦笑,语气中带着些微求饶的意味。
“如果我说的不够直白,同样的话语在你耳中就会被扭曲成其他的意义,我见过好多自以为是的人,你跟他们太像了,如出一辙的傲慢,只不过你的傲慢在这个新世界被放大了而已。”伊莎贝拉摇摇头。
“呵,说得好像你就很谦逊一样!”阿尔薇特不服气地反驳道,“你在约维克领做得那些事情我又不是看不见,就是因为看到了你做的那些事,我才觉得你应该是跟我一样的人。”
“傲慢?也许吧。”伊莎贝拉并不否认这项指控,“但有一点我们不同,我会给他们选择的权力,而你的计划,在你的计划里人和神都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