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帝都欧雷德城南不到二十公里的地方是从北向南纵贯大半个帝国的一条运河的起始点,这条运河名为奥古斯都运河,其以雄鹰帝国的开国皇帝奥古斯都一世命名,落成时间距今已超千年,是每位光荣的帝国国民眼中的骄傲。
从各种意义上奥古斯都运河跟狮鹫王国那条伊斯塔特运河的地位和作用都非常相似,非要说有何不同的话除了奥古斯都运河的流域面积更大河道更加宽阔,大概就是主导修建这条运河的奥古斯都一世本人名声要比伊斯塔特一世好得多。
大帝、前无古人的智者、史上最伟大的政治家、战无不胜的统帅、战神最眷顾的生灵……帝国对于这位开国皇帝的各种溢美之词夸张到肉麻,仿佛这就是位诸神赐予凡间的天降圣人,从他诞生世间的第一声啼哭到他过世时吐出的最后一口呼吸全都是完美的,他的雕塑伫立在帝国各大城市最显眼的位置俯瞰苍生,他的故事被每个吟游诗人在街头巷尾传唱,让每个到访帝国的外人想不认识这位皇帝都难。
而奥古斯都运河作为这位千古一帝遗留下来的最大有形资产自然也被帝国人极尽吹捧,帝国政府对这条河流的官方爱称是“帝国的母亲河”,也不知道母亲比孩子出生还晚到底算是什么类型的家庭伦理问题。
无论如何,这条大运河的存在对于维持帝国完整性和改善沿岸人民生活水平起到的作用毋庸置疑。就连王国的历史学家都怀疑当年伊斯塔特一世就是看到了帝国人对奥古斯塔运河的吹捧,为了自己也能像奥古斯都一世那般留名青史才一意孤行修建了伊斯塔特运河,可惜这位仁兄根本不知道修筑一条贯通国土的运河在那个生产力极其低下的时代需要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
当然,伊斯塔特一世确实做到了青史留名,只不过不是流芳百世而是遗臭万年。他的子孙伊斯塔特二世为了稳固因为这条运河而摇摇欲坠的国运可是毫不客气地把自家祖宗往死里黑,以至于直到几百年后的现在将伊斯塔特一世斥为暴君都是狮鹫王国最主流的政治正确,也是王国史官们少数能逮住一位格里芬尼亚家族成员痛骂而不必担心被王家密探踹门的情绪宣泄口。
“殿下,这是帝国船?”抬头看向眼前形制跟王国船只不同却又异曲同工的内河航船,伊莎贝拉问道。
“嗯,送我来帝国的舰队都是海船进不了淡水航道,他们现在停泊在运河出海口的萨莱诺港,如果小姐是想见识一下沧澜的航海技术,恐怕得再等些日子才能看到。”提起船舶来洛清流可谓如数家珍,全然不像一位养尊处优的王后殿下倒像是经验丰富的水手。
在全面下海的沧澜国就连三岁小孩的玩具都是大大小小的木头船模,如果你拉住沧澜都城街头的半大孩子询问他们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半数孩子会告诉你他们要成为所向披靡的海军统帅,另外一半孩子则会说自己要当日进斗金的海商,然后他们中的百分之九十九长大后都变成了苦哈哈的一般水手。
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下长大,沧澜第一大海贸世家出身的洛清流对于江河湖海与船只有深入了解就毫不奇怪了。遍数沧澜国举国上下对于海洋不感兴趣还隐隐忌惮和憎恨的,恐怕就只有被彻底架空权力当成吉祥物供起来的沧澜王室。
“那么殿下觉得跟沧澜比起来,帝国海军的造船工艺如何?”跟随帝国官员的指引率队登船安顿好,伊莎贝拉眺望着运河码头上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泊位问道。
“只能说各有千秋吧。”洛清流仔细斟酌了一下措辞才回答,“两国在海上斗了这么多年,就算之前有经验差距和设计缺陷也都随着战争的磨砺给补全了,目前只能说是半斤八两,我们沧澜在质量上略微占优,帝国则是在数量上压制我们。”
“也是,以沧澜的体量很难跟帝国人拼数量,毕竟你们还有陆上边境得守卫,总不能举国都迁移到南海的群岛上去。”对于这个回答伊莎贝拉并不奇怪,两个世界的历史都有印证小国在面对大国的军事压力时不得不采取精兵路线,因为根本耗不起。
“我听说近几年的造船局正在研究排水量超过千吨级的新一代巨舰以抗衡帝国海军越来越膨胀的规模,也不知道他们成功了没有。”听伊莎贝拉这么说,洛清流透露了一点沧澜国内部的技术情报。
“殿下您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国内久居了?”伊莎贝拉倒是没在意洛清流口中的“千吨级巨舰”,在另外一个世界几万吨排水的钢铁战列舰少校都坐过,区区千吨级的木帆船哪里入得了她的法眼,她在意的是洛清流在无意间从言语中透出对祖国的陌生和怀念。
“是啊,最近两年我一直在南海的各个岛屿领地上周转巡访,那些关起门来当岛主的中小家族为了钱一个个胆子都大得很,要是没个人提醒他们大家族的眼睛还在盯着,这帮家伙早就把走私玩出花来了。”洛清流无奈道。
“看来沧澜国内的走私问题很猖獗。”伊莎贝拉倒是能理解沧澜国面对的困难,在这个没有螺旋桨和发动机的时代中央政府对于海外岛屿的控制力只能说是象征性的,很容易滋生出地方离散主义情绪。
“除了帝国海军,沧澜海军最大的敌人就是我们自己家的走私舰队,那些亡命徒为了钱什么都敢干,贩卖人口客串海盗甚至直接跟正规海军交战,偏偏这些人还永远杀不绝。”洛清流自嘲道。
“殿下,是不是那些岛屿上的平民们过得大多不怎么样?”伊莎贝拉立即追问道。
“看得出来?”以洛清流的冰雪聪明,自然明白伊莎贝拉已经摸清楚了走私屡禁不止的关键症结,“我这两年来造访的岛屿少说有上百个,几乎每座岛屿上的平民百姓过得都很痛苦,毕竟那些岛屿物产单一地皮紧张,包括粮食在内的很多日常生活物资都需要从其他地方进口,加上运费之后的物价让普通人想要维持勉强糊口都得竭尽全力。”
“所以那些掌控岛屿的商贸家族就这么干看着。”洛清流注意到伊莎贝拉眼中多了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漠。
“他们也算给了一条出路,就是我刚才说的走私。”知道伊莎贝拉为何生气的洛清流摇头苦笑,“走私生意危险是危险,至少比在岛上当长工熬日子能舒服些,只要掌权的家族开始着手组建走私船队,自有无数快活不下去的穷苦岛民志愿加入其中。”
“既然此事危害如此巨大,贵国又不是不明白其中症结,为何不寻求改善呢?”伊莎贝拉的语气已经称得上是质问了,即使以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么说话也很失礼。
“因为是根本解决不了的死局啊。”洛清流脸上的苦涩愈发浓郁,“那些中小家族为何执迷于走私?还不是因为赚钱的主要航线都在大家族的把持之下,他们分不到商贸利益只能给大家族当供货商捞点辛苦钱。他们心里觉得不平衡是很正常的事情,然后这股不满就泛滥成了南海上的走私风潮,反正狮鹫王国又不查走私,只要把一船货平安送到温普顿,赚来的利润比给大家族提供上百船货物都多。”
“这话可不像是能出自于殿下之口。”听洛清流这么说,伊莎贝拉眼中的冰冷淡薄了些。
“我是洛家的女儿,同时我还是沧澜的王后。”洛清流又是摇头,“哪怕大家都不把王室当回事,我也自认做不到母仪天下,偶尔替大家族之外的人们说几句公道话就算对得起头上的冠冕了。”
“殿下没考虑过改变这个死局吗?”伊莎贝拉问。
“要是能改得了,它还会被称为死局?”洛清流肉眼可见地颓丧起来,让人看着忍不住心生怜惜,“小姐你信不信,如果有一天我突然跳出来在那些大族长们面前痛陈厉害让他们分出一些利润给其他家族,第二天我就会被扭送回都城然后永远关进王宫里再也走不出去,就如同我那位这辈子没离开过王宫的夫君那样。”
“因为殿下没有对抗那些人的力量。”伊莎贝拉了然,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打嘴炮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自己变成被解决的人,你要动人财路,就得做好杀人父母的准备。
“是的,我不像小姐你,我手中没有对抗他们的力量。”洛清流坦然承认,“还是说小姐愿意帮我获取到这份力量?”
“我怎么能确定殿下在拿到力量之后不会变成第二个他们,甚至放弃对抗直接与他们同流合污摇身一变成为他们的一员?”洛清流提出的要求看似很美好,伊莎贝拉也承认这女人抓住了自己的脾气,可亲身经历过两场革命一场战争的少校见多了屠龙者终成为龙的戏码,早已过了轻易就对谁交托信任的年纪。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面对这直白的质问洛清流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反而态度愈发诚恳,“我有种直觉,我跟小姐之间的缘分绝对不止于这次合作,时间长了你自然就会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希望到那时候你能重新考虑我现在的提议。”
“希望到那时候我不会见证殿下的背叛,然后不得不亲手送你上路。”伊莎贝拉沉默片刻,决定丑话说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