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二位美丽的女士大驾光临,您们的到来真是让这座无趣塔楼蓬荜生辉!”和预想中的大型餐会不同,马修把伊莎贝拉和洛清流带到了一间面积适中但装潢极度奢华的餐厅里,而在长条餐桌主位上一个大约四十出头的男人正张开双臂欢迎她们。
浮夸,这是道格拉斯留给伊莎贝拉的第一印象。
这位声名在外的海军提督留着一套油光闪亮的大背头,深蓝色帝国海军提督礼服上装饰物多到有些闹眼睛——一对带着金线流苏的黄金大肩章、意义不明且看着就很容易钩挂东西的红色丝绸勋带,还有几乎挂满了这条勋带足可以当成防弹板使用的各色勋章。
那些晃瞎眼的勋章是如此喧宾夺主,以至于让道格拉斯腰间镶嵌着昂贵宝石的海军弯刀、材料奇异的似乎是鲸须的武装带和不知用什么染料染成紫蓝色的鲨鱼皮靴都变得不起眼起来,想起自己在无意间跟麦德巴赫将军闲聊的话题,伊莎贝拉的目光扫过那些勋章时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作为一个早早就确立了军国主义制度的非正常国家,帝国军拥有完整的勋章体系。受限于这个年代不发达的金属加工技术和材料学,帝国官方给那些战功卓著者颁发的纯金纯银勋章始终存在过度沉重和极易污损表面的缺陷,以至于这些勋章的获得者除非在出席特别重大的场合时几乎不会把这些记录自身荣耀的宝贝疙瘩挂在胸前以免减少这些勋章的使用寿命,毕竟帝国对于勋章的遗失和损坏从来不会贴心到考虑补发。
可道格拉斯就在二人面前炫耀似地摆出了整整一面勋章出来,参考这些勋章的崭新程度和互相碰撞时过于清脆的声音,伊莎贝拉基本可以确信这些勋章都是麦德巴赫跟她百般鄙夷过的“替代勋章”,准确点说就是勋章持有者为了能够时常将勋章戴在身进行炫耀而用青铜铸造并在表面镀上薄薄一层金银的廉价复制品。
这般十足显摆却又似乎不算很舍得掏出本钱的打肿脸充胖子,着实让伊莎贝拉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嘴角那放荡不羁的弧度。
“您过誉了,道格拉斯提督阁下。”当然伊莎贝拉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不该笑的时候无论面前的事物有多好笑都不会笑,“如果连您这座雄伟壮观的海军总部都称得上是‘蓬荜’,我在约维克的家族府邸大概就只能算座马圈了。”
“哈哈哈,伊莎贝拉小姐真是位坦率的小姐啊。”道格拉斯跟洛清流见过面所以很方便辨认伊莎贝拉,“既然小姐这么说我就不客套了,二位快请入座,我知道两位肯定早就受够了帝都那又齁又腻的帝都菜色,这才特意准备好萨莱诺的佳肴换换口味。”
“哦?这倒是让人相当期待啊。”洛清流当仁不让地座上了剩下两把椅子中地位较高的那个,人家毕竟是王后。
“嘿,我就知道萨莱诺的饮食保证符合殿下您的口味。”和副官马修一样道格拉斯对于这位敌国王后的态度也很和善,“说起来萨莱诺的不少菜品还是从沧澜传入后经本地改良而来,可不是帝都那些被军粮麻痹了舌头的陆军臭马倌儿们有福享受的好东西。”
附带一提,帝国陆军对海军的蔑称是烂咸鱼,双方都很有味道。
说完这些萨莱诺捏起手边的银铃铛翘着兰花指晃了晃,伴随铃声而来的是一长串身着礼服怎么看都像高级酒楼侍者的人推着餐车鱼贯而入。
宴请菜单的主打不出所料,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色泽香味摆盘都很华丽的海鲜料理是本场宴席的主流。不过与推崇食材本味的王国南方菜系不同,帝国人对调味料的执着依然表现在这些菜品上,比如萨莱诺菜最显眼的特点就是大量使用了椰蓉和椰浆,以至于当菜品上的银罩子被掀开时总有一股椰香扑面而来,尤其香甜淡雅的椰奶香蕉蛋糕令备受帝都饮食折磨的她食指大动。
“嗯,海岸线的气息。”伊莎贝拉挺喜欢椰子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蒙德也很热爱这种水果,不知道没机会来参加宴席的他是否已经在萨莱诺街头开始享用美食了。
“合您口味比什么都好。”道格拉斯露出个浮夸的笑容,然后高高举起了手中酒杯,“二位女士,请允许我提议举杯,为了这片大陆的和平与我们之间的友谊!”
“为了和平与友谊!”内心觉得道格拉斯这份祝酒词颇具讽刺的两人举起杯中酒,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人为什么喜欢在宴席上将酒精这种会损伤身体的毒物往嘴里灌?当然是因为二两黄汤下肚之后哪怕是最沉默寡言的家伙也会变得喋喋不休起来。
“说起来殿下,贵国这次把我们打得有点狠啊,我手下那帮小子都嗷嗷叫着要找贵国报复呢。”一杯美酒入喉道格拉斯那张老脸立即染上了潮红,“您要是不给那帮小子一些交待,接下来的合作行动中我真怕他们会不受控制地做出什么出格事情。”
“可以理解,只是不知我国该如何补偿贵国船长们的损失才能平息这份怨恨呢?”明白道格拉斯在要价的洛清流自然不相信所谓下面弟兄如何如何的鬼话,道格拉斯对自家海军比帝国皇帝对国家的掌控力强到不知哪里去了。
“嗯~容我想想啊。”道格拉斯装腔作势地拉了个长音,“八成,我也不动两位的蛋糕,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事儿我还知道,所以我只要事成之后提供给帝国方的八成好处。”
“您跟皇帝陛下商量过吗,提督阁下?”道格拉斯这张嘴就要八成好处的提案明显是狮子大开口,洛清流敢说如果自己欣然接受,消息传回帝都那一刻就是这个联盟瓦解之时。
“哪儿来得及啊。”道格拉斯笑道,“我是昨天才从陛下那边收到的消息,他倒是当个甩手掌柜丢下一封圣旨就等着坐地分钱了,可真正去动手拼命的不还是我们海军?八成真的不多了。”
“多,很多,提督阁下。”洛清流像个斤斤计较的商贩般晃了晃手指,“您应该知道没有陛下牵线搭桥和居中调停,我们这些原本是仇敌关系的势力根本没可能坐在一张桌子前把酒言欢吧?陛下或许困坐帝都看起来处境不妙,他毕竟是帝国的正统皇帝陛下,任谁都不能无视他的存在感。”
“呵,就他?”道格拉斯毫不掩饰对尤里乌斯三世的轻蔑,“他的作用要真有殿下说得那么大,也就不会闹到连凯恩斯和马歇尔这对儿老冤家的旧部都选择联起手来逼宫。二位一看就知道都是明白人,我也就不说那些敷衍的场面话,这事儿其实抛开皇帝我们几方单干都没问题,让皇帝进来分账无非是把场面做的好看些而已,给他二成好处当辛苦费已经很厚道了。”
“提督阁下,我在来这里的路上就一直有个困惑挥之不去,不晓得您是否能替我解惑?”就在洛清流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只是闷头吃饭喝酒的伊莎贝拉突然放下刀叉开口了。
“当然,小姐问吧。”道格拉斯眉头一动,他虽然从未跟伊莎贝拉照面,可这位约维克执政最近的存在感实在是太高了。
“提督阁下刚才提到了帝都的逼宫事件,如果我的情报没有误差,海军似乎并未在本场事件之中表达态度?”伊莎贝拉道。
“海军的确懒得参合帝都那些破事。”道格拉斯的嘴角抽了抽,似乎已经预见到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
“是懒得做,还是没机会参与?”果然伊莎贝拉露出个“懂得都懂”的讽刺笑容,道格拉斯这个政治边缘人明显是吃不到葡萄就只能说葡萄酸,还得装出一副不屑参政的清高模样。
“伊莎贝拉小姐这是怀疑我们海军说话的分量?”道格拉斯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人人都有想要掩盖的伤疤,道格拉斯身上那块疮疤便是他被帝都各派联手放逐出帝都政坛的早年经历。
“我从不怀疑帝国海军的分量,只是将心比心地发现有时候实力未必能够转化成对应的话语权。”注意到洛清流不着痕迹地跟自己打了个眼色,伊莎贝拉果断见好就收,“别人不提就拿我自己来说吧,提督阁下应该知道在这次的战争中我约维克领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扛下了帝国陆军和国内叛徒的联手突袭,您知道在付出了如许多牺牲之后约维克领得到了什么吗?”
“总不能连小姐你也被逐出了法班缇娜的交际圈子吧?”道格拉斯冷笑道。
“虽不中,亦不远矣。”伊莎贝拉故作愤懑地晃了晃脑袋,“我的处境比您更加糟糕,我能成为使团正使就是那位国王陛下一手运作的结果,他还派了不少拖后腿的家伙想让我永远留在帝都,死活不论。”
“哦?”道格拉斯的眉头舒展开不少,仿佛伊莎贝拉受到的不公正对待令他心情好上不少,“那不知道小姐是如何应对,才有机会在我的海军总部里赴宴呢?”
“我把拖后腿的都杀了,伪装成逃兵和强盗所为。”伊莎贝拉面无表情地回答,可宴席上的另外两人都从她平稳的语气中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