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乌斯有个不怎么好的习惯,那就是每当他心中的紧张超出阈值时候便会不由自主地表情紧绷、身体僵硬同时大脑放空,让原本就不怎么灵光的思维变得愈发迟钝。
当然这也算不上是特别糟糕的恶习,事实上它属于绝大多数人都会表现出来的一种正常生理反应,只有少数天赋异禀者或是受过专业对抗性训练的人才能避免出现类似的情况,然而盖乌斯身上的问题在于他的紧张阈值下限属实是有点低。
盖乌斯不是没有反省过自己,也不是没有尝试过用家族流传下来的锻炼手段让自己尽量不再那么轻易就紧张,可惜不管他怎么努力得到的成果都不尽如人意,偏偏他又是个意志薄弱的人,几次尝试失败之后就逐渐放弃了。
可让盖乌斯难以理解的是,每当他因为紧张出现那些让自己讨厌的生理反应时,面对他的人就会莫名其妙地变得比他还紧张,比如正坐在他眼前的杰拉尔德和蒙德。
“他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蒙德用眼神向杰拉尔德抛出疑问,眼前这位表情肃穆的黑暗贵公子他可是久仰大名,就在不久之前的海上旅途中伊莎贝拉曾经跟蒙德分析过几个她认为足够当自己对手的人杰,盖乌斯就是其中之一。
别人的话蒙德未必相信,可伊莎贝拉的分析蒙德总是能听到心里去,而且伊莎贝拉对盖乌斯历次行动中的动机和手段都解析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为何不信呢?
“绝对是看出来什么了。”杰拉尔德无奈地回了个眼色,这位黑暗贵公子有多老谋深算杰拉尔德是亲身体会过的,如果让他列出自己在这世上最不想面对的敌人,目前排第一的肯定是伊莎贝拉,而盖乌斯可以稳定列入前五名。
“这俩人眉来眼去干嘛呢?不会是真打算把我就地正法了吧?我冤枉啊国相大人!”并不知道两人心中有多么忌惮自己的盖乌斯脑中彻底慌乱了,可那该死的习惯让他的慌乱根本无处发泄,表现出来的就只有愈发锋利甚至有些不耐烦的眼神。
“不能拖了,主动开口吧。”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场正在变得厚重凌厉,杰拉尔德知道自己想要占个先手的图谋失败了,他只好郁闷地率先开口。
“盖乌斯公子,今天请您来是打算求您办件事。”杰拉尔德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耻辱,自从自己坐上国相大位以来,他何时有过如此低三下四求人的时候?
“哦。”因为恐惧而大脑放空的盖乌斯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冷淡哼声,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娘的欺人太甚!杰拉尔德藏在桌下的拳头捏得发白,偏偏有求于人又不能对盖乌斯这没礼貌的回应表现出愤怒来,给他憋得直想吐血。
“盖乌斯公子不问问是什么事吗?”就坐在杰拉尔德身边的蒙德当然能感受到他喷薄欲发的怒火,意识到现在杰拉尔德可能不适合交涉,蒙德主动开口接替了对方。
“什么事啊?”盖乌斯停止运转的大脑这才稍稍拨动了一下生锈的齿轮,他刚才走神的时候好像听到这俩人说是让他办什么事?
“王都里关于伊莎贝拉小姐的流言蜚语,不知道盖乌斯公子最近可有耳闻?”完全把盖乌斯当成了和伊莎贝拉一个等级的对手,蒙德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呵,流言蜚语?”这个关键词一下子勾起了盖乌斯在离开邦纳庄园时的满腹怨念,“无非是王室拿不上台面的下流把戏,他们都对我们邦纳家抹黑了十几年了,每次都是一样的招数不嫌腻歪吗?”
这话……有门?盖乌斯不走大脑的随口抱怨让蒙德眼前一亮。
是啊,要说有谁是自家父王那些流言最大的受害者,那毫无疑问就是当年跟父王争王位失败之后被迫隐于黑暗的邦纳家了。作为局内人蒙德清楚他父亲足足用了十几年时间将邦纳家的大众形象抹黑成一群无恶不作还总是失败的小丑,这种过于脸谱化的丑角形象就连蒙德都知道肯定不是真的,邦纳家若真是那么蠢又岂能坐稳“地下之王”的位子?
所以盖乌斯是在暗示双方现在有共同的敌人,具备合作空间?而且盖乌斯用了“他们”而不是“你们”,这明显没有把自己这个二王子给算进王室里面去啊。
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的站队!蒙德心中一阵战栗。
“如此说来,盖乌斯公子也想给那些卑劣的造谣生事者一些教训?这倒是跟我们不谋而合,不如我们双方尽弃前嫌合作应对?”蒙德能听懂的言下之意杰拉尔德自然也听得懂,纵横政商两界几十年的他立即就抛弃了刚才的怒火。
“我想给他们教训已经十几年了,一直都没机会而已。”杰拉尔德此言一出盖乌斯忽然发现这位国相大人是个好心人呐,居然愿意为了臭名昭著的邦纳家鸣不平,“至于二位说合作,具体是怎么合作?”
“谣言这东西想澄清起来太难了,所以与其费力气去做没什么意义的澄清,不如我们这边主动放出更多谣言来将水给搅得更混,要么编造更离谱的谣言令每个人都不愿意再相信谣言,要么就用谣言对冲谣言,从而分裂那些听信谣言的无知群众。”蒙德拿出了他之前准备好的应对之策。
“嗯,好主意!”盖乌斯听得眼前一亮。
是啊,用谣言打败谣言,这可比直接澄清谣言要方便多了。十几年来一直想扭转自家风评的盖乌斯对蒙德这个建议深表赞赏,这就是聪明人呐,以自己那生锈的脑瓜大概这辈子都想不出来如此巧妙的办法解决问题。
“可是散播谣言这种事平日里我的国相府从来没做过,突然让我的属下去做这些他们不擅长的事情,效果可能不会很好……”见盖乌斯动心,杰拉尔德又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虽然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不信也没指望那位黑暗贵公子信。
开玩笑,格洛夫纳家要是不会玩弄谣言怎么操纵市场?真以为伊莎贝拉提供配方的大豆油和豆腐能在短短半年行销全国是因为酒香不怕巷子深?
“原来国相大人是想让邦纳家来做这件事。”盖乌斯有些恍然,“这种事我们倒是擅长,可国相大人您也知道,邦纳家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下面的人做事都要收钱的,不然谁跟你混呐?”
盖乌斯要表达的意思是,我个人兜里那点钱根本雇不来几个流氓混混去做任务,您老人家作为王国第一有钱人,多少赞助点呗?
“我懂,我懂,都要吃饭的嘛。”杰拉尔德则是把盖乌斯的话理解成了等待出价,于是直接将纸上整理好的一部分计划内容递给了满心期待赞助的盖乌斯。
还以为是报价单的盖乌斯信手接过瞄了一眼,然后他的大脑就直接陷入了停止响应状态。
白垩要塞?帝国海军?王领贵族?怎么还有女武神的事?!等等,国相大人您都给我看了些啥?!为什么这上面牵扯的家伙一个比一个离谱?
“怎么样,盖乌斯公子对这份计划还满意吗?”见盖乌斯神色不变双眼却死盯着上面的文字,杰拉尔德就知道这位素来喜欢搞大事的黑暗贵公子上套了。
“嗯,真是份大胆的计划啊。”脑子里乱糟糟的盖乌斯根本没看进去上面具体写的都是啥东西,只是上面牵扯的敌我势力全都是平日里盖乌斯想都不敢想的庞然大物,他不得不模糊地用“大胆”俩字糊弄了过去。
“是啊,的确是个大胆的计划,谁让这份计划出自伊莎贝拉小姐之手呢?”见盖乌斯也被这份计划给震惊到了,杰拉尔德脸上终于露出与有荣焉的得意笑容。
嘿,黑暗贵公子又怎么样?刚才不是跟我狂得很嘛,伊莎贝拉大小姐出手照样能震撼你一整年!
“您说这份计划是伊莎贝拉小姐拟定的?!”盖乌斯听完人都傻了,要不是那个人越紧张肌肉就越僵硬的坏习惯作祟,他差点失手把文件给扔出去拍杰拉尔德一脸。
自从圣城养护堂的那场大火开始,“伊莎贝拉=大麻烦”的公式就在盖乌斯脑中根深蒂固了,从那之后盖乌斯就对有关伊莎贝拉的一切避之不及,当初在约维克前线要不是父亲亲口下了命令,打死他都不会去约维克跑那一趟,结果他百般小心最后还是莫名其妙地惹到了杰拉尔德。
可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吗?
盖乌斯用脑中仅存的理智全力思考,赫然发现自己在接过这些文件那一刻就已经没有退路了。虽然他根本没读懂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但看眼前这二位得意洋洋的模样就知道对方明显不是这么想的,而光是这文件中被提及的各大势力盖乌斯就知道它是个只在少数人中间流通的绝密计划,如果自己看过之后拒绝参与,他今天绝对走不出国相府的大门!
我他娘就不该来的!猛烈的悔恨袭上盖乌斯心头,他那因为内心痛苦微微扭曲的表情看在杰拉尔德和蒙德眼中,却被自然而然地理解成了短暂震撼过后意识到自己技不如人的不甘心。
能力越强的人自尊心越强,看不得旁人比自己厉害,这很正常嘛!
“计划之中涉及的利益有多大想必盖乌斯公子心里有数,这份报酬您应该满意吧?”盖乌斯的痛苦面具让蒙德的心里愈发畅快,我是个都不如你的庸才没错,可是我有个你都不如的好老婆啊!
“我需要和家父商议再做决定,这份东西我能带回去吗?”想到当场拒绝之后的惨烈下场,盖乌斯果断放弃了挣扎。
累了毁灭吧,回去把这玩意儿交给父亲让他随便折腾就是,反正天天想着下大棋的父亲肯定能看得懂上面写了啥,自己还和以往一样听命做事就好,至少不会背负像现在这么大的压力。
“我理解,作出这般重大决定需要时间考虑。”杰拉尔德也没指望立即就让盖乌斯答应,盖乌斯对自家父亲的忠诚那是出了名的,这种几乎把全大陆的势力都给算计进去的大买卖他不可能直接绕过邦纳家主擅自决策。
“好,事态紧急请容我先告辞。”得到了应允的盖乌斯起身撒腿就走,他怕自己再不走就绷不住了!
“呵,真是猴急啊,简直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饿狼。”站在窗台前目送盖乌斯的背影匆匆离开国相府,蒙德冷笑道。
“唯恐天下不乱不就是邦纳家族的信条嘛。”杰拉尔德的声音也冷冰冰的,“天下不乱,他们重夺王位的夙愿就没法达成,至于在这片乱局中会牺牲掉多少无辜者,他们不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