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抬头看向屋檐上熟悉的锤头标记，海蒂一时之间竟有些迈不动步子。
这大概就是近乡情怯吧。
自从落在曙光教廷手里海蒂就跟工匠之神教会断了联系，哪怕是在伊莎贝拉帮助下重获理性和自由她也没有再去寻找和打听过去的旧组织，等到接受伊莎贝拉的委托客串智慧之神眷属她就更不敢上门了，因为严格意义上讲海蒂这通操作属于不可饶恕的叛教行为。
可也不知为何工匠之神从来没有收回过对海蒂的眷顾，相反在利用伊莎贝拉提供的知识改良了几种施工技术之后她愕然发现自己身上的神眷居然还浓厚了些，这也是海蒂敢孤身一人返回教会的原因，毕竟不管凡人眼中怎么看，神眷都是做不得假的，没谁有那个能力和胆量欺瞒神明。
“当当当！”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海蒂伸手敲了敲铸铜大门的门环。
作为主管工艺与建筑的神明，工匠之神过去的神殿精雕细琢又磅礴大气，可惜在与曙光竞争信仰失败之后工匠教会的势力就日益没落，不仅被曙光教廷盘剥走了精美的神殿和附属的产业，就连自家的工匠都被威逼利诱挖走一大批去修曙光圣城。如今工匠教会在法班缇娜的总部蜷缩在第八扇区某处不起眼的角落，乍看起来跟那些随处可见的炼钢工坊几乎没什么区别。
“……外面是谁？”大门内部传来一个警惕的老年女性声音，海蒂莫名觉得这人的嗓音有点耳熟。
“是我，海蒂，还记得我吗？”神殿之前海蒂不敢弄虚作假，只好说出了真名。
“海蒂？海蒂·罗克韦尔？”里面那个声音明显吃了一惊，作为建筑设计天才的海蒂在工匠圈子里面十分有名，即使销声匿迹数年也不会轻易就被忘却。
“对，是我。”海蒂从怀中取出一张绘有某种纹样的白纸顺着门缝塞了进去，“这是证明我身份的证据。”
“还真是你……”里面的人接过证据扫了一眼就确定了对方身份的真实性，纸上的内容正是眼前这座不起眼神殿的内部结构图，包含各种秘而不宣的密室密道的那种。
因为这座神殿本身就是海蒂主导设计的，除了她之外只有几位神殿管理者和参与建造的总工程师知晓这些秘密。
随着门轴几声嘶哑的响动，大门被从里面推开，门后露出一张饱经风霜但依旧能让海蒂辨认出是故人样貌的脸。
“哈迪德大师？！您怎么……”海蒂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位老妪正是工匠教会的大工程师哈迪德。
在工匠教会的日子还算体面的时候正是这位大工程师的黄金岁月，她主持了三重城墙的翻修工作以及伊斯塔特运河的疏通扩建项目，虽说都是在先人的成果上修修补补，可那也是当今陛下上任以来少有直接应用于国计民生的大工程。至于给国王修建宫殿和避暑庄园之类的肥缺，不好意思那些轻松又赚钱的项目都给投靠到曙光教廷的叛徒们给抢走了。
哪怕在海蒂遭受陷害之前，哈迪德还是法班缇娜城内广受尊敬的设计大家，可眼前老妪简直活脱脱一个日子过得清汤寡水的失独老人，哪里还有半点当年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模样？
“唉，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你是从曙光教廷逃出来的吧？”哈迪德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十分不堪，“进来吧孩子，希望工匠之神还愿意庇护祂虔诚勤劳的子民。”
哈迪德身上的颓唐和感伤几乎快要从她那佝偻的背影中溢出来了，满脑子困惑的海蒂只好信步跟上，然后她发现神殿里面除了哈迪德之外再也没看到其他工程师和工匠。偌大的院子里因为缺乏打理长满了荒草，各种锈蚀的工具和残破不堪的工程设备就这么被随意遗弃在荒草之间，透露出无限的萧索与凄凉。
“哈迪德大师，教会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海蒂如同被雷给劈了般惊呆在原地，她设想过无数种教会的情况，可眼前的惨状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呵，教会？”哈迪德发出一声掺杂着悲切与讥讽的苦笑，“没了，都没了，在这法班缇娜再也没有什么工匠教会了。”
“……曙光教廷干的？”海蒂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发白的嘴唇因为愤怒而颤抖，工匠教会素来以与世无争著称，王都里能对他们下狠手的只有曙光教廷那帮唯我独尊的家伙。
“嗯。”哈迪德淡漠地点了点头，“你刚逃出来还不知道吧？你被任陷害入狱之后没多久曙光的圣骑士们就找起了教会的麻烦。他们倒是没敢直接进攻教会，而是派人到每个工匠接取的项目那边捣乱，不是指责什么项目中有冒犯曙光的设计就是造谣我们工匠的技艺存在缺陷。当然大家都知道那些屁话纯属是找茬，可在曙光教廷的胡搅蛮缠下教会的财政每况愈下，到最后工匠们几乎沦落到抱着技艺饿肚子的窘境之中，久而久之就有人忍不下去了……”
“他们投靠曙光了？”对于那些被迫叛教的兄弟姐妹们倒是没有多少憎恨，她自己当年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替裁决廷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恶事，没办法人总要活着嘛。
“有人试图反抗然后就被轻易镇压了，我们毕竟只是工匠不是战士，另一些人看到反抗无望只好投靠曙光，到最后只有我这个对教廷没威胁的老太婆被独自留在教会里，守着这片坟墓一起被风干。”哈迪德点点头，“我怀疑当年对你的陷害就是曙光教廷动手的先兆，他们要先拔除教会中影响力较大的人物然后才好对整个教会下手，那段日子里莫名其妙就倒了霉的不只你一个人。”
“卑鄙小人！”海蒂一直以为自己那时候只是被无良雇主给坑了，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曙光教廷针对工匠教会的算计，一时间气得浑身发抖，人在阳光下却全身冷汗手脚冰凉。
“算了，曙光势大，我们斗不过就是斗不过，连我主和王室也对教会的受难置之不理，我们已经被彻底放弃了。”已经完全没了心气的哈迪德哀叹道，“你既然能侥幸从那里逃脱出来就赶紧走吧，我在城里还认识几个愿意念旧情的老伙计，通过他们的门路应该能把你安全送出城去。离开法班缇娜之后你能逃多远就逃多远，最好彻底离开王领，不管往南走还是往北去都好，只是千万别待在中央平原了。”
“哈迪德大师，我不是自己逃出来的，我是被人救出来的。”见哈迪德还以为自己是逃犯身份，海蒂只好解释道。
“救出来的？”哈迪德抬起昏黄的眼眸瞄了对方一眼，“孩子你不是在说胡话安慰我这老太太吧，谁有本事把你从曙光教廷里捞出来？”
“智慧之神教会，大师最近没有听说过这个组织吗？”海蒂一阵困惑，智慧之神教会在王都开张都一年了，靠着各种高新科技成果也掀起了一些风雨，只要人在王都应该多少会听说过才对。
“智慧之神？”哈迪德在有些昏沉的记忆中翻找了一圈，“那不是约维克的神明嘛，为何会在王都活动？曙光教廷能允许？”
“呵，王都又不是曙光教廷建起来的，其他教会在这里活动还用得着他们允许？”海蒂闻言就是一声冷笑，“既然您没听说过智慧之神教会，想来曙光教廷和暗夜教会最近一直在争夺第八扇区民众的信仰这件事您也没有关注吧？”
哈迪德没吭声，从她茫然的表情就知道自从工匠教会没落解体之后这位老人就再也不关心外部事务了，她只想带着这个曾经自己为之而奋斗的教会一起安安静静地消失在时光里。
“那您也不知道曙光教廷在帝国吃了大亏，不得已只能收缩势力放弃第八扇区的争夺，而缺少人手接管第八扇区的暗夜教会做了个顺手人情，将在这个扇区的传教权力赠送给了智慧之神教会来拉拢盟友？”海蒂轻叹一声，继续说道。
“呵，就算知道又如何？约维克的神明与我何干？与工匠教会何干？”以为海蒂是打算借助这个乱局给工匠教会火中取栗，哈迪德欣慰又无奈地笑了笑，火中取栗也要有个爪子能伸进火里不是？可现在的工匠教会只剩下一具冢中枯骨，连最基本的体面都无法维持了，靠什么跟一个新兴教派争夺信仰？
“大师，我现在是智慧之神教会的总务博士，权力大概等同于咱们工匠教会的工程总监。”海蒂苦笑道。
“你？！”听到这话哈迪德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枯瘦的右手猛地攥住海蒂的手腕。
海蒂只感觉一股与自身同源的力量冲入她的身体并转瞬间在她体内转了个遍，就知道是哈迪德大师正在用她的神佑之力检查自己是否转换了信仰。
“还是我主的力量，甚至比以前更加强大了，你到底……”哈迪德的眼神从冰冷的愤怒转为惊喜和迷惑，她呆呆地盯着海蒂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