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立在被毒烟和烈火包围中的母神神殿中,努曼艾尔发现自己在面对死亡时比想象中要平静得多。
在答应安杰拉姆联合起来反抗曙光教廷的暴政时,努曼艾尔就预料到了王都母神教会极有可能会迎来这一天,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早,而母神教会被颠覆的方式又是如此之令他百感交集。
母神教会没有直接毁灭于曙光教廷之手,却是被那些教廷鼓动的叛徒们给一脚踢下了深渊。
“老师,请您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工匠教会是个什么下场您难道还看不到吗?”十几名努曼艾尔的弟子用各种手段将神殿唯一的活路给堵得死死的,嘴上却说着劝降的话,“我们知道您是位虔诚的信徒,可我们也没有背叛母神啊,只要母神能够成为曙光的从神教会的发展只会变得更好,您看帝国那边知识教会不也在战神殿的保护下茁壮成长嘛!”
“呵,让母神成为曙光的从神?”努曼艾尔冷眼怒视着这些自己曾经下了心血培养的弟子们一时间心中苦涩至极,“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可以替伟大的母神做下决定?还有曙光教派千方百计收拢母神的眷者给他们当走狗到底是图个什么,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
外面的弟子们沉默了,区区凡人当然无法左右神明的意志,所谓让自然母神成为曙光的从属寻求庇护和发展,说穿了不过是叛徒拿来为自己的背叛寻找正当性的自我欺骗,而让这些曾经虔诚的母神信徒选择背弃信仰的真正理由嘛……
“哼,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一众叛徒中最沉不住气的那个梗着脖子叫嚣道,“既然你这老家伙不通情理,正好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努曼艾尔,我给你当徒弟整整十年,十年呐!在我拜入教会之前我就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十年之后我还他妈是个风里来雨里去的泥腿子,我在教会里面整整浪费了十年时间,你可曾为我争取来半点好处?每天除了种田就是他妈的种田,老子要是那么喜欢种田何必到你这儿来?!”
“所以你就自甘堕落去给曙光教派种植那些害人家破人亡的毒草?你问问你自己这种昧良心的好处拿在手里晚上不会做噩梦吗?!你以为投靠了曙光教派他们就会高看你一眼吗?”话说到这个份上哪怕是脾气极好的努曼艾尔也终于忍无可忍了,“我作为老师教你们这些蠢货最后一课,你们在他们眼里连个普通农民都不如,只不过是给他们牟利被他们压榨到死的工具罢了!”
“那你就先死在里面吧!”恼羞成怒的叛徒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逼迫努曼艾尔投靠教廷了,又怕努曼艾尔继续训斥下去会有人心思动摇,索性狠下心肠动手弑师。
随着神力的涌动,一道自然生长绝对无法形成的粗壮藤蔓在神殿大门前破土而出将大门给牢牢捆死,随后肆虐的大火立即顺着藤蔓引燃大门,将努曼艾尔给封闭在燃烧的神殿之中。
“母神啊,我低估了人性的恶。”彻底被断绝了最后一条出路的努曼艾尔苦笑着在母神神像脚下站定,“我以为我身边围绕的都是志同道合的友人与学生,却没想过他们的初心也会被这花花世界所腐蚀,还是我太天真啊。”
神像无言地在烈火中煅烧着,没有华丽的神迹扑灭神殿的冲天大火,也没有毁天灭地的神罚去惩戒渎神之人,甚至都不曾收回那些叛徒被赐予的力量,母神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自己虔诚的信徒走向生命尽头的终点。
“看来,确实是我错了。”断绝了心中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期待,努曼艾尔露出个自嘲的笑容,但很快那苦涩笑容就被更坚毅的东西取代。
翠绿色光芒在努曼艾尔那佝偻的身躯上浮现,它们不似吞没神殿的火焰那般刺眼,却也不会被肆虐的火光掩盖,涌动的自然神力以努曼艾尔为圆心向四外扩散,甚至让那些燃烧到一半的木门木窗全都在烈火中抽枝出生命的嫩芽,尽管这些新生的绿色立即就会被高温所吞没,却又源源不断百折不挠地再次生长出来。
“伟大的母神,以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的一切向您许下誓言,我愿这世间再无人为饥饿所困,我将根绝这世间全部毒物害物,敬请您聆听我的希望与忏悔,祈求您让我付出所有代价去弥补我曾经所犯下的错……”
努曼艾尔的声音不大,几乎被噼啪作响的燃烧所掩盖,他身上的翠绿光芒变得愈发耀眼和不稳定,与那些光芒截然相反的是努曼艾尔的身体在迅速干枯老化。他的白发转变成了古怪的枯叶黄色,他的皮肤翻卷皱褶逐渐坚硬如同苍老树皮,无可逆转的木质化从脚尖开始向他的全身蔓延,当那张刻满风霜的坚毅脸庞也变成惟妙惟肖的木雕时,留在上面的却是一道捎带遗憾的浅笑。
“可惜了,没能等到杂交实验田的收获季。”这是努曼艾尔的灵魂在消散之前一闪而过的最后念头。
“怎、怎么了?那老东西干什么了?!”堵在神殿之外的叛徒们惊惶地感知着神殿中心那恐怖的神力波动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地底,整座神殿的地面都随之剧烈地震动起来。
还没等叛徒们拔足逃窜,巨大的树根已经拱破地砖将附近的人工建筑和惊呆的叛徒们一并狠狠碾碎,直径数十米的粗壮巨树刺破燃烧的神殿直冲天际,一边燃烧一边抽出无数枝条的它顶着冲天火焰向上拔高,如同火云一般的树冠超过了王宫傲慢的金色尖顶、越过了坚实厚重的三重城墙,甚至遮蔽了圣城光辉闪耀的白塔!
“曙光!!!”燃烧的巨树向着白塔发出不似人声的震天咆哮,所有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幕的人群脑中浮现出一位母亲怀抱儿子尸首泣血痛哭的幻影。
这幻影仅仅持续了瞬间,那令人会生出巨物恐惧症的火焰之树便化作漫天莹莹绿光,一道如泣如诉的轻风小心拂过,将无数光点撒向整个国度。
在王领那一望无垠的小麦农场里,正在田间辛苦劳作的农奴们惊讶地看着翠绿的麦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节、抽穗、扬花、灌浆,最后化作席卷整片平原的黄金麦浪。
在约维克领群山免遭战火波及的偏远果园之中,树下玩耍的哈萨威孩童呆呆地盯着枝头上结出芳香的浅绿花穗然后又结出一个个绿色的“小刺猬”,很快“小刺猬”膨大开裂,暴露出来的红褐色坚果“吧嗒”砸在孩童的脑袋上,换来一声惊喜的痛叫。
在温普顿城外潮湿又酷热的香蕉园里,正举起镰刀打算砍掉刚刚收获过一季的香蕉树的临时雇工表情怪异地停下动作,因为就在他的眼前那本该不会再次结果的树木顶端重新抽出了蕾包,低垂的花枝颤颤巍巍地依次张开八盘饱满的果梳,然后伸展成明艳的焦黄色。
法班缇娜圣城幽暗的地牢里,表情麻木地用自然神力催生着罂粟植株的母神教徒们猛然心悸,眼中竟是不受控制地流下血泪来,面前那些美艳的罂粟花眨眼间枯萎干瘪,五彩斑斓的霉菌迅速覆盖了花枝将它们分解成一滩谁也认不出来是什么的腐败浓水。
“我的老朋友,是你吗?”王都城郊的协会庄园中,安杰拉姆呆呆地伫立在原地凝望着火焰巨树消失的方向,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