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亲眼目睹那颗燃烧的巨树消失在天地之间时，里希特就知道一切都晚了，自诩聪明的他从最开始就错判了教廷针对的目标，惨死在圣城门前的抗议民众仅仅只是调动黄金狮鹫团这支王室在王都最强大机动力量的诱饵，他们真正瞄准的是与王室关系密切，又站在了反曙光同盟那边的自然母神教会。
伫立在站满了呆滞行人的街道上，里希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算是谁赢了这一场。
是声东击西的曙光教廷吗？他们妄想着将走私黑玉膏的黑锅推脱到自然母神教会身上，却没想到逼急了母神用一场宏大的神迹向曙光女神发出宣战布告，在神明的泼天怒火面前，两个教会的斗争无论如何都已经没法善了了。
是坐山观虎斗的王室吗？他们的置身事外让自然母神教会彻底失去了对王室的信任，母神教会在王国几乎明晃晃将曙光信仰树立为国教的前提下继续向王室提供帮助不是没有缘由的，王室向母神教会承诺的保护已经被打破，二者之间再也不存在合作的可能性。
又或者看似坐享其成的北方联盟？不，矛盾激化成现在这个地步绝对不是北方联盟和它的掌舵人伊莎贝拉想要看到的。这次爆发太过剧烈也太早了，北方联盟的稳定粮食供应还没有解决，帝国虎视眈眈的军事威胁还在背后，可若是不向母神教会伸出援手为他们主持公道，母神教会还会投向北方吗？没有了母神教会的支援北方联盟要从哪儿获得粮食供给？
思来想去，里希特愕然发觉能在这场混乱中捞取好处的只有邦纳家和参与导演了这一切的那位黑暗贵公子，他们是黑暗的信徒是混沌的拥趸，王国这潭水越浑越乱邦纳家浑水摸鱼的机会就越大，他们巴不得王领和北方联盟现在立刻马上就开战，然后杀个血流成河两败俱伤！
“全军撤回，守好王城和圣城！”冷汗自里希特的鬓角垂下，如果将所有混乱的源头都归结于邦纳家的阴谋，那么如今对邦纳家最有利的行动就是同时对王城和圣城发动突然袭击，哪怕规模不大也会立刻点燃法班缇娜这座刚刚被母神教会覆灭给灌满了燃料的火油桶！
里希特猜到了真相，至少他猜对了一半。
“大公子，请下命令吧！”因为黄金狮鹫团全团出动，仅仅剩下城卫军和少数近卫骑士保护的王城外围，荒弃的诺斯博拉别馆里此刻聚集了数百名身披铠甲手持刀剑的武装分子，站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半张脸都被绷带包住，但还依稀能看清与比约恩轮廓相似的青年男人。
“出发，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那青年从腰间抽出长剑，嗓音嘶哑得似乎被烈火燎过。
“为了诺斯博拉！”众人齐声低喝，调转脚步向那宏伟的王城正门开进。
然而当他们顺利地放倒了正门寥寥数十人的守卫一路冲进王宫范围，看到的却是一群身披黑色斗篷面目阴沉的人手持明晃晃的匕首肃立于花园之中，为首的一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的狰狞脸孔，嘴角弯起个残酷的笑容。
“是王室密探！”冲入皇宫的暴徒中有人发出惊恐的尖叫，旋即漫天弩矢和机关毒镖淹没了这些人。
另一边，已经沦为血池的圣城广场前又在不知不觉见聚拢起了数不清的人群，和上次都是收买来的无赖闲汉不同，这次的聚集者大多数穿着破破烂烂一看就知道是因为最近的战事涌入王都沿街乞讨的北方难民们，他们麻木的目光和手中锐利反光的兵器是如此不匹配，以至于生出了某种诡异的协调感。
“这、这些人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护教军统领惊恐地怒视着沉默接近的人群，如果在平时也许他还有三分底气，可手下那些缺乏训练的爪牙们已经在屠杀暴民时耗尽了体力，再去面对这些神情木然仿佛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难民时难免力不从心。
“不，不许再靠近了，都听到没有？！谁靠近杀无赦！”惶恐不安的护教军弩手举起手中的弩机，大声向接近的难民们发出警告。
可是根本没有人理会这些，他们依然沉默地前进。
“嗖！”惊慌失措的弩手忍不住扣动了扳机，一个难民被射中然后毫无悬念地猝然栽倒，尸体砸在血泊中的声音仿佛是什么信号。
“上啊，前面就是我们的活路！”
“杀光！烧光！抢光！就像我们在约维克时那样！”
难民中间爆发出失控野兽般的嘶吼，寂静的难民潮陡然狂怒起来向前涌动，瞬间撕开了护教军那孱弱不堪的防线。
“撤、撤退！撤到城墙后面去！”护教军统领被这超现实的一幕给吓得傻了，除了仓皇后退这个仅有欺压平民作为“实战经验”的家伙拿不出任何应急预案。
“让开！”就在护教军鬼哭狼嚎地试图从难民潮的追杀中逃离时，一声沉重的踩踏伴随着仿佛从铁罐头里发出的低沉命令在统领身后响起。
“圣骑士团？！”统领错愕地回过头，发现身后是近千名金光闪耀的全装甲步行骑士，金镶银饰的精工重铠和飞翼大盾反射着璀璨的光芒，重剑与长矛交错如同钢铁丛林让人望而生畏。
“异端，你当忏悔！”圣骑士阵线先头那位全身都被金色覆盖的骑士团长高举宝剑指向汹涌而来的敌人。
“异端，你当忏悔！！！”近千圣骑士齐齐向难民潮举起武器，金属无机质的怒斥响彻这座血腥的广场。
光辉的女神虚影在骑士们的叱责声中笼罩住整座广场，刚才还血红着眼睛要以命搏命的难民们动作陡然一滞，突然神色茫然地丢下武器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向曙光忏悔起生平的全部罪孽。
王都城外，炼金术士协会庄园门前。
“呵，城卫军？”弥米尔冷眼观察着数千名突然冒出来包围了庄园的武装部队，这些人身穿王都城卫军的制服，手里也是王国军的制式兵刃，精气神却与他认知中的城卫军截然不同。
“不是城卫军，那些只能勉强看家护院的废物哪有这般杀气？”安杰拉姆摇摇头，“应该是某个势力打着城卫军的幌子来招惹我们。”
“不管是不是，我们也没有多少选择余地了不是吗？”拉法叶爱惜地摆弄着手中那杆结构主体为铸造钢管的奇特兵器，喜欢轰鸣与爆炸的他从这种名为“火枪”的全新武器问世起就爱上了这玩意儿。
“说的也是。”一直以慈祥长者形象示人的安杰拉姆将浸油亚麻布包裹的铅弹填入枪管然后用通条压实，“虽说我个人不是很喜欢血腥的场面，可我现在心情十分糟糕，算他们倒霉挑选了这么个时间来找茬吧。”
“智慧的守卫者们，准备好用生命与灵魂守护我主的宝库了吗？”弥米尔扳动燧石击锤，将正堵在庄园门外叫嚣劝降的敌军头领套进准星之内。
“咔！”回应他的是数百根探出窗外的幽深枪管。
“预备~~放！”
“哗啦！”白色硝烟升腾，横飞的铅弹以这个时代的凡人无法想象的效率收割着在庄园门外愚蠢地排列成方阵的敌军，血肉之躯如同面对镰刀的野草般在弹雨中倒下，蛮勇冲锋的、惊愕呆立的、仓皇逃窜的，全都成了科技革命最新成果首次亮相的演示道具。
“继续射击，一个不留！”智慧的追求者们在刻板印象中经常会被与手无缚鸡之力联系起来，以至于人们经常会忽视那些在理性面具掩盖下对生命本身的漠然，尤其是这些学者在开发一款划时代武器的时候。
“如此一来，你们的底牌就都被翻开了。”神似比约恩的青年男子独自一人站在荒废的诺斯博拉别馆正厅中，神态悠闲仿佛他不是这场席卷王都的大骚乱的罪魁祸首，在他脚边躺着一具与他着装相同身形酷似的尸体，别馆之外黄金狮鹫骑士们奔腾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急切的马鞭与呼喝之声。
“这个身份已经没用了。”青年男子的脸型随着光影扭曲变化，最后定格在一张毫无特点的大众脸上，他扭动脖子朝大厅碎裂的落地镜满意地笑笑，随手朝落满灰尘的肮脏窗帘丢出一根点燃的烛台。
他的身影消失在烈焰升腾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