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王都迎来了阔别已久的平静,这座自从那位约维克家的大小姐久违的造访开始就躁动异常的城市正陷入到波谲云诡的沉默之中,哪怕是最喜欢看热闹的王都市民此刻也怀念起了过去十几年那虽然不好过但至少还过得去的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今年来一次王都大乱明年走一遭神明对决。
用少校的家乡话讲,这种心态叫“宁为太平犬不当乱世人”。
当然了,深感糟心的除了无辜市民之外还有那几方将王都搅合成现在这副模样的搅屎棍们,比如在事发当天东奔西跑最后却什么都没能阻止的里希特殿下,此刻就郁闷地把自己关在房间中仔细盘点着这场大事件中各方的利弊得失。
如果把这场大骚乱中利益受损的势力列张单子,会被拱到第一名的绝对是王室无疑。里希特现在无比后悔遵从他那位没有担当的父王采取了隔岸观火的应对方式。法班缇娜再怎么说都是王室的大本营,指望着别人在自己家里面玩火还能保持克制不把这栋房子给点了,只能说国王陛下把事情想得太好了。
前几日的骚乱王室已经给出了官方定性——叛徒比约恩在绝望中的最后一搏,这不是平时那些拿来糊弄无知百姓的鬼话,事实上在王室密探进行过周密的调查之后所有证据都指向了比约恩。
在第一场屠杀中混在抗议队伍里出手攻击圣城护教军的是比约恩的人,在母神神迹之后趁着黄金狮鹫团不在袭击王城的也是比约恩的人,给王都的诺斯博拉难民下药让他们神志不清并煽动这些人冲击圣城的还是比约恩的人,洗劫了城卫军的军械库然后伪装成城卫军去袭击智慧之神教会的依然是比约恩的人。
至于策划了这一切的比约恩本人,据说是自焚在王都的诺斯博拉别馆之中了,以至于现在王室想抓几个够分量的罪魁祸首推出来当众砍头稳定民心都没人选。
这简直让王室变成了一个笑话!
如果真是比约恩在王室的眼皮子底下给王都来了个大的,那么现在还关在王城地牢里面看大耗子呲牙的那位又是谁?这让王室还怎么用比约恩作为借口不承认雷奥妮的诺斯博拉公爵地位?要知道在诺斯博拉叛变的消息传进王都当天三公子埃里克就已经被公开处决了,诺斯博拉家族已经只剩下雷奥妮这一个独苗!
更别说曙光教廷轻率的行动直接让王室失去了自然母神教会这个好用的工具。也不知道母神在那场盛大的宣战之后都给自己的信徒下达了什么谕令,反正自从那天开始狮鹫王国的政府机构就再也联系不上任何一位身份公开的自然神眷。散落在王国无数村庄中的母神神殿如今完全由一群毫无利用价值的凡人管理,可以说自然母神已经彻底抛弃了格里芬尼亚王室。
至于导致这个结果的曙光教廷,他们也未必好过到哪里去。
对于那场母神的神迹,曙光教廷的官方口径是母神对麾下神眷参与到黑玉膏的制造和走私中表示愤怒而降下了神罚,可只要不是被曙光信仰给洗脑洗成了傻子的家伙都知道教廷这是在睁眼说瞎话,说到底自然母神又不是曙光的从神,他们有什么资格替母神教会给出最终解释?
这场神迹所波及的范围有多大,那些靠天吃饭的农民们对曙光教廷的意见就有多大,而它的覆盖范围是狮鹫王国全境。就连兔子不拉屎的诺斯博拉荒原上都因为母神这场神迹导致浆果和牧草反季疯长,可怜的北风之神又因为无妄之灾损失了一批信徒。
当然名声与信仰的损失在主教们眼中都还是次要的,根据王室密探打入曙光教廷的细作回报,教廷在圣城地下搞的那个罂粟种植场被母神的力量给毁了个干干净净。不只是他们千辛万苦从阳光海岸搞来的罂粟花苗全军覆没,教廷好不容易坑蒙拐骗来的自然神眷也全都失去了神力,甚至这个王国的每一粒土壤都将罂粟这个物种给拒之门外,不管教廷在哪儿用什么手段反正种一株死一株。
于是教廷处心积虑好几年经营的“黑玉膏国产化”计划完全破产,仗着曙光撑腰而变得狂妄又贪婪的主教们终于体会到了被一尊神明给视为眼中钉是个什么感受。
所以说别把老实人给逼急了,老实人发火是最可怕的,以此类推本分神也一样,现在里希特就特别期待那位处境跟自然母神同病相怜的工匠之神会不会也对曙光教廷干点什么。
里希特并不知道那位工匠之神已经干了什么,炼金术士们手中那几百杆枪管笔直还刻有螺旋膛线的精工火枪可不是当前技术能制造出来的产物。它们都是工匠之神教会核心成员并入炼金术师交流会后被那些神选工匠们一根根用神力硬刻出来的,因为目前除了依靠神选工匠手工打造之外还找不到其他稳定量产的办法,它们才没有被伊莎贝拉掏出来教育那些骑士老爷们什么叫大人时代变了。
里希特更不知道那些神秘消失的自然神眷已经分成两批一半南下一半北上分别投靠到约维克领和温普顿去,并且准备加入到正在紧锣密鼓筹划的奥特兰提山脉开发计划当中。
说起来,自然母神和大地母神还都是康瓦尔神话体系中走出的神明来着,现在也算落叶归根了。
如果这位把王冠看得很重的王太子殿下知道王室的不作为直接逼走了两个至关重要的教会彻底投入敌对阵营,他哪怕硬抗国王的命令跟曙光教廷正面对上也会努力阻止这群家伙胡作非为,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卖。
“殿下。”就在里希特想继续盘点邦纳家在这场混乱中又下了多少绊子捞了多少好处的时候,近卫骑士开尔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什么事?”里希特难得地对这位跟自己一起长大的骑士表现出了愤怒,他不是交代过没有要事不要打扰吗?
“二殿下刚才进宫了。”开尔文能理解里希特现在的心情,可有些事不会随着人的心情改变。
“……这小子倒是挺会选时候,肯定是杰拉尔德那老东西教的。”焦头烂额的里希特伸手抹去脸上的疲惫,“父王允许他觐见了吗?”
“陛下已经在觐见室等候。”开尔文回答。
“好,我这就过去。”无奈的里希特只好起身,他知道这场尴尬的父子相见迟早会到来,最坏的结果就是二者从此以后形同陌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让母亲伤心,里希特这个做大哥的哪怕再苦再累也必须亲自到场居中调节。
等里希特匆匆忙忙赶到觐见室的时候,国王已经和自己的二儿子对上了。
“蒙德,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国王慵懒地用指关节敲击着王座的扶手,常年随侍在国王身边的里希特知道那是父亲在非常不悦或不耐烦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做出的动作。
“您这话问的奇怪啊,我不是已经入赘到约维克家了吗?”往常只是站在父王面前就会忍不住低下头来的蒙德这次倔强地梗着脖子直视自己的父亲,冰冷的目光不像是在看亲人倒像是在审视敌人。
这小子终于长大了啊,里希特心中暗叹。
“别跟我装傻!”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即将失去什么的国王语气中难得带上了作为父亲的威严,“我不知道那只伯劳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身体里流着我的血脉这一点永远都不可能改变,你真以为那只伯劳鸟会把你当成自己人看待?她只是将你当成对付我的工具罢了!”
“好吧,就算父王您说的都对。”蒙德听了这话只是摇头,“伊莎贝拉将我视为对付您的工具,那么在您眼里我又是个什么地位呢,拿来对付约维克的工具?哪怕在你们两个眼里我都是工具,至少伊莎贝拉从来没打算让我当孤身一辈子的鳏夫,也没有把我丢进敌国的大本营里去当一个陪着送死的诱饵,更没有在自己的子民被人肆意屠杀的时候选择装聋作哑!”
“放肆!”蒙德丝毫不留余地的当面怒斥让国王勃然大怒,“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
“那您让我该怎么开口,是赞扬您冷眼旁观曙光教廷把本该由您庇护的子民当成牲畜一样屠宰,还是歌颂您在帝国入侵时在大后方搞出来的那些蝇营狗苟的小动作?”蒙德笑了,笑得很是讽刺,“您不配为王,我亲爱的父亲。”
“……你想造反吗?”国王脸色铁青地俯视着自己的儿子,他的双眼里已经不剩下半点亲情,只有鹰睃狼顾的冷酷。
“是又如何?”蒙德针尖麦芒地用眼神反击回去。
“这里是我的王宫,小子。”国王缓缓抬起了手,屏风后面的王室密探正蠢蠢欲动。
“蒙德是我的弟弟,父亲。”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里希特挺身而出挡在蒙德和国王之间。
“呵,你问问他还把你当成兄长吗?”国王嗤笑着问道。
“她还是伊莎贝拉小姐的未婚夫,那位小姐从来不会抛弃自己的战友。”里希特根本不搭理国王的挑唆只是自顾自地冷静陈述着,“如果您也想尝尝自己被吊在路灯杆上是个什么感受那么我这就离开,我相信那位小姐一定会给您的尸首找个最显眼的位置风干好让蒙德能死而瞑目。”
国王脸色一黑,没有说话。
“蒙德,离开王都,今天就走,去南边还是北边都好,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再搭理沉默的国王,里希特转过身把蒙德朝着离开的方向推了一把。
“兄长!”蒙德眷恋地看了一眼跟自己形貌酷似气质却截然不同的哥哥,又很快恢复了镇定和冷静,“希望等到再见的那一天……我们不是敌人。”
“放心吧,你哥聪明着呢。”里希特苦笑着拍拍弟弟的肩膀,朝自己的近卫骑士递了个眼神让他护送蒙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