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一本正经跟自己解释“诚意”的海达司祭，伊莎贝拉感觉这场面简直讽刺极了。就算是她知道这世上什么离谱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可眼前正有个人把几个月前她用来说服尤里乌斯三世的话几乎是原模原样地重复一遍而她自己还扮演着尤里乌斯三世的角色，心中就不由感慨生活这玩意儿有时候比艺术作品还戏剧性。
要说海上民族给出的建议跟伊莎贝拉的谋算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海上民族用不着东拉西扯组织出一支成分复杂的联军来，这个素来凶名赫赫的民族就连帝国海军和全盛时期的王国海军都不敢轻易招惹，他们完全有能力凭借自己的本事将白垩要塞给打下来，毕竟这座白垩湾本来就是人家海神的主场。
不过在把白垩要塞打下来之后的所谓“合作”，伊莎贝拉就感觉眼前这位海达司祭应该是没在王国国内打听到她那堪比魔女的名声，否则绝对不会轻率地提出这种条件来。
海上民族给伊莎贝拉的合作提议是他们将白垩要塞攻陷然后转交到伊莎贝拉手上，作为交换由伊莎贝拉代表狮鹫王国跟海上民族签订永久停战协议、划出白垩湾沿海一片面积很大但自然条件相当荒芜的土地作为海上民族在白垩湾保护其贸易航线的“租借地”，同时允许狮鹫王国和海上民族进行不受限制的自由贸易。
如果伊莎贝拉还是那个任性无知的小姑娘肯定会欢天喜地地接受这个条件，毕竟海上民族要求的“租界”地块真的荒凉几乎是片无人区，而白垩要塞作为王国海军的龙兴之地价值百倍于那片荒地。
可是坐在海达面前的伊莎贝拉是有着少校人格和记忆的异界来客，当“租界”俩字从对方嘴巴里冒出来的时候她就立即反应过来海上民族是在打什么小算盘了，租界再配合上自由贸易四个字，伊莎贝拉现在就只想对这位舌灿莲花的外交官说一声呵呵。
伊莎贝拉甚至想问问这位外交官听没听说过在另外一个世界曾经有个叫大英帝国的无赖国家。
当然抛开伊莎贝拉那远超时代的长远视角不谈，海上民族这个缓慢蚕食狮鹫王国的计划的确做得很不错——首先他们选择伊莎贝拉而不是远在王都的国王作为谈判对象就很有眼光，看也知道应该对王国当前的政治局势做过一定程度的研判，应该已经调查清楚能够调动王国当前海上力量的人不是国王而是伊莎贝拉。
然后海上民族的打算应该是先用所谓的自由贸易敲开王国国门，至于主打商品那毫无疑问就是大名鼎鼎的黑玉膏。身为半神多多少少已经了解到所谓神权是个什么东西的伊莎贝拉压根不相信制造贩卖黑玉膏的走私犯是什么海上民族中的叛逆，海神又不是北风之神那样的傻子，怎么会看不到自己的地盘上有一群渎神的叛徒到处乱转？只要海神在叛徒出海时给自己的神眷者发个消息，根本不用祂亲自动手那些叛徒连家门都出不去就得让正统派将老窝端了。
所以所谓的叛徒根本就是海上民族的自导自演，一来撇清了自己的名声，二来也让那些贩卖黑玉膏的走私犯降低警惕性只把提供货源的那一方当成是见不得光的流寇，而人一旦被傲慢给放松了警惕，那是什么蠢事都能做得出来。
所谓“不受限制的自由贸易”更是个大坑，专门糊弄那些以为海上民族正统官方跟叛徒势不两立不会贩卖黑玉膏那种东西，等他们反应过来情况不对劲的时候早就为时已晚。海上民族完全可以借口王国不遵守条约向王国挑起冲突，到时候已经利用租界在白垩湾站稳脚跟的海上民族完全可以借助海军优势席卷白垩湾，而做生意很有一套打仗的本事却一言难尽南方诸城根本就不可能是海上民族的对手。
更别提那时候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染上了鸦片瘾，瘾头上来连站立都费劲还哪里能挥舞刀枪？甚至有些人会为了一口鸦片投递叛国给侵略者当带路党，这些可都是少校的家乡在君主专制政体崩溃期间那段最不堪的岁月里发生过的真人真事！
戒烟都如此艰难何况戒毒，沾上鸦片那种东西人就不是人了。
至于海上民族看似拱手奉上的白垩要塞，王国又没有能够跟海上民族匹敌的海军力量，等两边打起来这个要塞非但起不到应有的作用反而会因为补给线被切断变成海上民族手里的人质，到最后还是会落到海上民族手上，所谓的拱手奉上不过是左手倒右手让王国帮他们把被战争摧毁的要塞重新建好了再收回去。
伊莎贝拉神色怪异地听着海达变着花样在诉说这场合作有什么什么样的好处，倒是挺佩服这位大姐能把一个包藏祸心的阴谋给夸得天花乱坠。她不去干销售真是白瞎了，在普遍大环境就知道烧杀抢掠的海上民族里得坑死多少人才能练出如此利索的口条？
不，也许海上民族并没有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野蛮？伊莎贝拉心中再次复盘一遍海上民族这环环相扣全是大坑的合作条件，直觉告诉她没有个一两千年政治底蕴根本就提不出来如此恶毒的计划，可行事作风比海盗还海盗的海上民族又是怎么积攒出这些底蕴来的？
除非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海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仅仅只是这个民族故意对外展示的一层掩护色，在那除了海上民族自己外谁也没有抵达过的大洋之中，是否隐藏着一个比大陆诸文明更加发达又秉性恶毒虎视眈眈的域外文明呢？
“……执政小姐？”就在伊莎贝拉陷入到沉思之中时，说得口干舌燥却没等到预想中反应的海达狐疑地看向对方。
“阁下接着说，我都听着呢。”伊莎贝拉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却是没有当场揭穿对方的阴谋。
“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这话一出口海达也反应过来自己把这次的谈判对象看得太简单了，她知道伊莎贝拉跟王国的保守派关系极为紧张，也通过神谕了解到这个年纪不大手段却很凌厉的女人正在南方谋划着什么，却没想到哪怕是这样的处境都无法把对方钓上钩。
一时间海达竟然有些怀疑自家那继承自已然毁灭的旧大陆的文明是不是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先进，不然怎么会第一次正式向新大陆出手就碰上了软钉子？
“既然阁下都说完了，能不能容我也说两句？合作说到底是两边的事情，阁下一口气讲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我都没机会插嘴。”对于海上民族第一次下手就把自己选为目标伊莎贝拉是既愤怒又庆幸的，愤怒于这帮家伙瞧不起自己居然敢班门弄斧，庆幸则是幸亏他们没找到其他位高权重的掌权者忽悠，不然那些目光短浅的家伙搞不好真会上套。
“当然，您有什么疑问我一定耐心解答。”海达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伊莎贝拉的一切反应乍看起来都很正常，可她就是无端地生出己方谋算全都被看破的心虚感。
“那么我就问了，首先阁下所谓不受限制的自由贸易是包括所有货物种类吗？”如果在别的时候伊莎贝拉才懒得跟这种自作聪明的家伙周旋，可现在针对白垩要塞的计划正在关键时刻，可不能把海上民族给惹急了破坏她筹划已经将近半年的心血。
“当然，这有什么问题吗？既然执政小姐之前已经从我们这边‘借走’了一些农作物的种子，您也应该知道大洋之上的群岛中物产远比贵国想象中丰富，如果贵国执意对自己不了解的产品横加限制，这只会阻碍贸易的流通。”心头一紧的海达硬着头皮答道。
“所以这份不受限制的清单里也包括黑玉膏？”伊莎贝拉似笑非笑地瞟了对方一眼，“阁下在找我谈判之前就没做过调查吗？如今在王国内外传得沸沸扬扬的黑玉膏走私案可是我捅出去的，你应该知道我对于这坑人的玩意儿是个什么态度。”
“额……”海达给噎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抱歉，是我疏忽了，黑玉膏这种害人害己的邪恶之物当然不能被包括在清单内。您也许不清楚内情，制造黑玉膏的是我族内部一个名为‘贼鸥’的反叛组织，这些叛徒向来与我族正统势不两立，即便是在我族内部，黑玉膏也是被严令禁止的违禁品。”
“嘿，这就奇怪了呀。”伊莎贝拉的目光变得愈发讽刺，“如果我没记错，贵民族向来都宣称自己是海神的宠儿对吧？既然海神如此眷顾你们，那些叛逆又是如何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将违禁品输送到王国境内还搞出来这么大的乱子？”
“这个嘛……”伊莎贝拉的质问把海达怼得耳根通红，这问题她根本没法回答，说实话那就完全暴露了他们的险恶用心，可若是编套假话出来莫说对方不会信，就连海达自己讲出口都臊得慌。
难道她还能说贼鸥们也没有失去海神的眷顾，他们伟大的海神跟那个在自家圣城地下搞罂粟种植园的曙光**是一路货色，都属于为了信仰可以行事毫无底线的邪神？
这话要是说出口来信不信别说计划没法达成，温普顿的海神教会都得让这位小姐给掀了，她跟那些提起神明就噤若寒蝉的愚民不同，可是个胆敢联合几个边缘教会直接跟曙光对上的狠人！掌管海洋神权的神明又不是只有海神一个，大不了人家咬咬牙把南海龙王给引进来呗，想来那位跟海神斗了一辈子的龙王绝对会笑纳海神教会给祂送上门的信仰。
“阁下还是先把自家屋子打扫干净了再来请客吧，不然就贵民族这藏污纳垢的现状，让我放开海防跟你们合作实在是放不下心呐。”几句话把海达给镇住的伊莎贝拉也不继续逼迫，只是轻飘飘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