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考察队在山区转了几天，给出了一箩筐实用建议的伊莎贝拉带着援军继续上路进入康瓦尔领境内，提前得到通知的康瓦尔公爵在公爵领首府特鲁多城隆重接待了伊莎贝拉的来访。
伊莎贝拉本人姑且不提，随行的千名精锐士兵心中倒是颇为澎湃——上次约维克正规军进入特鲁多城还是在约维克与黄金狮鹫团联手攻破这座城市逼迫康瓦尔人臣服的时候，而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以敌军而是以盟友的姿态拜访这座深藏于群山中的隐士之城。
伊莎贝拉没法理解约维克士兵们的复杂情绪，却实实在在地见识到了康瓦尔地广人稀到什么地步。
作为康瓦尔公爵领的首府特鲁多城总人口才十万出头，整座城市坐落于被数条高大山脉包围的一片小盆地中。这里没有城墙而是直接在几个山口处修建关口看守盆地的出入口就足够保证安全，十几万居民零零散散地分布在盆地中繁衍生息，农田和牧场随处可见以至于所谓的公爵领首府看起来更像一片大农村，只有来到公爵府附近方才看出一点作为城镇的气象。
“说起来伊莎贝拉小姐还是第一次来到我们康瓦尔吧？”康瓦尔公爵是个年过五旬浑身肌肉的彪形大汉，别看长得威武雄壮，乍一相处起来却出乎意料地和气，甚至有种邻家大叔的亲切气质。
“是啊，贵地的风俗还真是与众不同。”伊莎贝拉实在不好评价这座“城市”，也许康瓦尔人眼中的城市与大陆的普世概念压根就不是同一种东西？
“呵，每个来到特鲁多的人都会奇怪我们怎么会把这里称之为是城市。”伊莎贝拉出于礼貌憋了一肚子的老槽想吐，公爵本人倒是没有那么多顾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伊莎贝拉小姐应该不知道吧，在整个康瓦尔地区，眼前就是你能看到的最大一片平地了。”
“额……”伊莎贝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少校的记忆中并不缺少在山区作战的经验，可地形崎岖到这么夸张的地方她还真是头一次遇见。
“对于我们康瓦尔人来说，哪里的地面平滑到足够种地和放牧就能称得上是城镇了，可就算是这么低的要求能够定居生活的人也很少，据我所知康瓦尔至少有八成人口为了生活不得不在群山之间过着四处游猎的日子。”公爵抬头看了一眼阡陌交通的盆地，轻声叹道。
“想来这座公爵领应该很不容易管理吧？”伊莎贝拉觉得约维克那边的条件就足够艰苦了，公爵的描述更是让她根本无从想象，一块地方的八成人口都处于流动状态中连保持联系都费劲，这要怎么进行有效治理？
“嘿，公爵？不过是阿萨人强加给我的一个头衔而已。”公爵脸上露出个讥讽的笑容，“康瓦尔在阿萨人和你们约维克人到来之前一直都是零散的部族联盟，联盟大酋长每年最重要的工作无非是代表所有部族向两位母神送上祭品。本来大家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就有一支大军从外面杀了进来，大家在大酋长的带领下奋起反抗可惜还是寡不敌众，我们只好低头向那位傲慢的国王表达臣服。”
“所以您对这个公爵的头衔并没有多看重？”伊莎贝拉大概理解了康瓦尔公爵的态度。
“确实没怎么看重。”公爵爽快地点头承认，“这个头衔的法理基础是来自于阿萨人，可你也看到了康瓦尔是个什么情况，阿萨人的权威在这里毫无存在感，你觉得那些游猎部族会因为我头上顶着一个公爵头衔就对我有多少尊敬吗？”
“您从没想过改变康瓦尔人这松散的现状？”直觉告诉伊莎贝拉眼前这位仁兄跟她说的都是最真诚的想法，这让伊莎贝拉觉得有些奇怪，在被阿萨人用农耕文化的战争模式碾压过之后，康瓦尔人难道就没有萌发出改革自强的动力？
“想听实话？”公爵瞥了伊莎贝拉一眼，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当然，”伊莎贝拉耸耸肩，“我想盟友之间用不着虚情假意。”
“实话就是，没想过。”公爵自嘲地摇摇头，“我好歹也顶着这个公爵头衔，山的外面是什么样子我比任何康瓦尔人都清楚，在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去过王立学院读书见识过法班缇娜的繁华，可这又如何呢？法班缇娜终究不是特鲁多，越是了解那座城市我就越觉得把阿萨人那一套搬到康瓦尔的地盘上只会水土不服，而且我想王室巴不得让我们这么做好让我们抛弃传统彻底变成阿萨人听话的小跟班。”
“原来如此。”公爵的回答让伊莎贝拉很是意外，考虑到凯宁的态度和这些日子以来康瓦尔对约维克的支持，她在潜意识里一直认为公爵应该是跟凯宁差不多的态度。
“哈哈，我明白了，是老七那个小子的态度让你对我产生了误判是吧？”伊莎贝拉没有掩饰自己的表情，公爵马上就读懂了她写在脸上的想法。
“我还以为凯宁公子的作为都是由您首肯过并暗中推动的。”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想不明白就不是伊莎贝拉了。
“那小子让我怎么说才好呢？”公爵换上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虽说小小年纪就有自己的想法确实让我很欣慰，可年轻人总是仗着一腔热血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最要命的是凯宁这小子从我身上唯一学到的优点就是固执，但凡认定了要做某件事，哪怕撞个头破血流他也会一条道走到黑。”
“也许凯宁公子只是在外面注意到了一些在您年轻时还没发生的改变？”伊莎贝拉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凯宁说两句话，康瓦尔自有国情在此没错，可这里终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与世隔绝，如果继续放任康瓦尔民族继续故步自封下去迟早还会有第二批外来入侵者打破群山的藩篱，而这次康瓦尔人可未必只要低个头就能了事了。
“哼，比如说你？”公爵投来讥讽的目光，“别以为我不知道约维克都发生了什么，你们好歹是康瓦尔的邻居，如果当年不是你们这群恶邻给阿萨人打前锋，康瓦尔未必会屈服于阿萨人。”
“既然您都知道，难道没有产生一点危机感？”伊莎贝拉毫不示弱地看回去。
“我承认约维克在你的治理下变得很强大，甚至有能力跟王领掰掰手腕，可这又跟康瓦尔有多大关系？”公爵闻言摇了摇头，“就算你们能攻进康瓦尔的群山，来到这片地方又图个什么？”
“有锡矿和铅矿就够了。”伊莎贝拉微微一笑。
“原来你跟王领那帮家伙也没什么区别。”此言一出，公爵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康瓦尔地广人稀农产贫乏，按理来说确实不值得花费大力气去跟这里的山民周旋来获取那名不符实的统治权，但群山之中自有宝物，比如康瓦尔的领土上就分布着大量质量极佳开采方便的露天锡矿和铅矿。就是这些矿场的存在让当年的阿萨王下定决心攻入康瓦尔，直到现在康瓦尔每年都必须向王室交付规定数量的矿产作为赋税。
开矿这种危险的工作毫无疑问是会死人的，王室相当于是逼迫康瓦尔人用自己同胞的性命向他们交付血税，历代康瓦尔公爵都以此为耻，现任公爵也不例外。
“不不不，我与王室当然不一样。”伊莎贝拉连连摇头，“我不会派兵过来用刀架在各位的脖子上逼迫康瓦尔人给我做白工，而是会用粮食和货物交换来自康瓦尔的矿石。”
“粮食和货物……”公爵的嘴角抽了抽，“习惯了约维克送来的粮食与货物，康瓦尔人还是康瓦尔人吗？你这个小丫头简直跟那些南方商人一样奸诈。”
“怎么就不是了？”看来这位公爵说自己固执还真不是谦虚，“难道说在公爵殿下眼中对康瓦尔人的定义就永远是一成不变，必须要在群山之中风餐露宿朝不保夕才是个合格的康瓦尔人？”
“至少这样的康瓦尔人能让所有踏入群山的敌人胆寒，只要康瓦尔人继续保持传统，我们的家园就永远只属于我们。”公爵十分顽固地坚持道。
“大人，时代变了。”公爵的坚持换来了伊莎贝拉的一声叹息，“您应该派人去我们领地的交界处看看，我正打算在那里修一条运河联通康瓦尔和约维克的水网，也许等您看到我的部下们是用什么手段开山铺路之后，您的想法会有所改变？”
“好啊，我就看看你有什么手段能让我这个老顽固改主意。”这次公爵倒是没有直接拒绝，可能是出于好奇，也可能仅仅只是想礼貌地糊弄过去，但无论如何等到康瓦尔的使者亲眼见识过火药的威力之后，伊莎贝拉敢确信这位固执的公爵会用更谨慎的方式重新考虑她刚才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