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在流民们凑在一起商量着要怎么从白狼的队伍手中抢走那些原本属于奥斯卡部落的储备粮时,成为流言暴风眼的那个落魄酋长则正在受苦受难。
此刻的酋长如同一滩烂肉般瘫软在山洞里,浑身上下已经没剩下一块好皮,无穷无尽的拷问彻底摧毁了这个人本就不怎么强健的心智,除了求饶和不停地叨念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外再也说不出来其他的话。
站在酋长对面冷眼看着他受难的,便是在流民团体中闯下偌大名声的白狼。
不必谁来介绍也不必多余观察,只需看一眼这个人便能明白白狼这个绰号的由来——尽管只有二十几岁的年纪,白狼却长着一头银亮如雪的白发,再配上宛若野狼的血红目光,让人在跟他打交道时就如同直面一只传说中的白狼。
这位白狼头领的本名叫做沃尔夫,在阿萨古语中这个词的意义就是“狼”,之所以被取了这么一个名字,源头还要追溯到沃尔夫的父辈身上。
沃尔夫的父亲是布里格斯部落的一位优秀猎手,与阳光海岸的绝大多数猎人同样接受过来自于山林之主信仰的古老传承。然而与那些循规蹈矩的猎人有所不同,沃尔夫的父亲对所谓的山林之主嗤之以鼻,愤世嫉俗的他认为所谓的山林之主从来都不曾存在,阳光海岸的居民们就是因为信奉了一尊根本不存在的伪神才使得他们在对抗海上民族的入侵时节节败退。
抱着这样的观念,沃尔夫的父亲几乎从不遵守任何古老传承中的禁忌,甚至因为自己的妻子怀孕,急需要钱财贴补家用的他接取了一份来自于海上民族的订单,那些海盗希望沃尔夫的父亲能够猎杀一头白狼,然后用白狼的皮毛去妆点自己的船长室来取悦海神。
沃尔夫的父亲知道这是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跟奴役部落民的海上民族做生意也不是能够拿来对外吹嘘的事情,所以在偷偷接到了订单之后沃尔夫的父亲没有对包括自己的妻子在内的任何人提起这个订单。他只是默默地准备好狩猎计划开始暗中追踪那些狼群的痕迹,据他所知阳光海岸的每个大狼群中都有至少一匹白狼作为头狼。
老狼的狼子狼孙们仗着祂的强大血脉拥有比寻常野狼更庞大的体型和近乎两倍的寿命,漫长的狼生又使得它们比普通野狼要奸诈狡猾得多,若非老狼的基因遗传不够稳定导致白狼的降生永远都只是偶然事件,阳光海岸恐怕早就狼灾遍地了。
但体型庞大也罢,寿命悠长也好,这些白狼总归只是野生动物的一种,白狼身上的神性来自于老狼的庇护,当老狼在于海神的争斗中战败隐匿不再庇护这些子孙,它们便如同山林之主的神话传说中那般沦落成了可以被猎杀的凡间生物。
靠着周密的计划和无与伦比的勇气,沃尔夫的父亲完成了来自于海盗们的委托,也许是出于对神明的尊敬又或者试图此意鼓励部落民们猎杀白狼,海盗们履行承诺支付给了沃尔夫的父亲一大笔钱,足够他们一家在家中女主人怀孕时过上优渥的生活,对此沃尔夫的父亲感到十分满意。
然而这位尽责的父亲并不知晓那些神话禁忌既然存在必然有其原因,比如不能猎杀白狼的传说就来自于当年老狼还是阳光海岸的主宰时给自己的狼子狼孙们下达的一条神谕。
为了维持自己作为神明的威严,老狼曾经给子嗣们下令全力追杀任何一个胆敢伤害祂高贵血脉的愚蠢人类,这条神谕直到近千年后的今时今日依然顽强地刻印在所有白狼的基因之中,成为了这个物种无法磨灭的天性。
很快地,布里格斯部落因为沃尔夫父亲的轻率行动遭到了白狼们的凶狠报复,首先是部落里饲养的牲畜在午夜惨遭屠戮,紧接着部落狩猎区里的猎物全都消失无踪,最后事态终于严重到落单行动的部落民命丧群狼之口。
如此显著的变故自然无法瞒过所有布里格斯人,部落中的老人们很快就顺着传说追查出了祸患的源头——有人打破禁忌猎杀白狼于是引来了白狼们的报复,除非部落将那个杀害白狼的凶手交出去让狼群处置,否则白狼们的复仇将永无休止!
作为一个接受过古老传承的猎人,沃尔夫的父亲自然也明白自己闯下了大祸,可这个时候妻子的孕期已经临近生产,这位父亲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抛下妻子无人照顾独自去平息狼群怒火的人生结局。所以他选择了对部落众人隐瞒自己的作为,希望能够至少把事情拖到妻子生产之后再想办法解决,比如把那些寻仇的白狼也给全部杀掉。
可是这世上的一切只要做过了就必然存在痕迹,沃尔夫父亲用白狼皮毛从海盗那里换来的财物最终让他在部落的追查者面前露出了马脚。暴怒的部落民们冲进沃尔夫家中,不顾沃尔夫母亲的哭求带走了沃尔夫的父亲将他绑在部落外的树桩上,等第二天人们重新检查那棵树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一具被群狼分尸扒皮的残破尸体。
随着凶手的死亡,白狼的复仇终于告一段落,可沃尔夫的母亲却因为这场变故受到了过大的精神冲击导致早产和难产,最终痛苦地死在了产床之上。
伴随着父母离世降生的便是小沃尔夫,当部落里的接生婆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个罪孽之子也送给白狼平息它们的愤怒时,人们惊讶地发现小沃尔夫有着一头与白狼相近的白色毛发和一对与白狼完全一样的血红色双眼。
“这是死去的白狼借罪人的妻子重生了!”部落里的老猎人们如此宣称,不管他们如此宣称的理由究竟是纯粹出于迷信还是希望借助迷信保住无辜的婴儿,总之沃尔夫活了下来并得到了“沃尔夫”这个名字。
作为“重生的白狼”,布里格斯部落里无人胆敢欺辱沃尔夫,老人们将这个小小的婴儿如同宝贝般供养了起来从未让他受冻挨饿。但当沃尔夫渐渐长大之后他发现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同龄的小伙伴们都在悄悄传说他“迟早有一天会回到山林之中去”所以没人愿意跟他交好,大人们则总是用混杂着恐惧与忌惮的目光暗中观察他,仿佛下一秒钟他就会对着月亮嚎叫然后化身为狼似的。
不明所以的沃尔夫迫切地想知道自己被排斥的原因,但是大人们对此全都讳莫如深,终于忍无可忍的沃尔夫痛揍了一个最恐惧他的同龄孩子从对方嘴里逼问出所有的真相,沃尔夫一家的故事本就是这个孩子睡前的恐怖童话。
得知真相的沃尔夫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大概就是茫然吧,就连他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那匹“重生的白狼”。
如果是的话,难道他真要放弃自己身为人类的一切加入到狼群之中?
如果不是的话,那么现在他所遭遇的一切又算什么?
抱着这样的疑问,沃尔夫开始逐渐脱离部落的平凡生活,就如同传说中的那般他开始游走于山林之间寻找狼群的踪迹,靠着那些把他当成重生白狼信仰的老猎人们的教导,沃尔夫练就了一身穿行山林如履平地的本事,他没有皮毛和爪牙,弓箭和刀枪就是他的爪牙。
终于在一个满月的夜晚,沃尔夫追寻到了那匹命运中的白狼,它高高地站在巨石之上,月光照耀着闪亮的银白色毛发,散发出某种仿佛不似凡间的神性。
惶恐不安的沃尔夫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直到那头白狼跳下巨石亲呢地用鼻尖碰了碰他的手指,那种与部落民对待自己时的疏离感截然不同的亲切让沃尔夫认定了一个事实,他就是重生的白狼,如今他的族人们来迎接自己了。
人嘛,总是喜欢捏造一个美好的故事让自己得到安慰。
沃尔夫当然不是什么“重生的白狼”。莫说沃尔夫这个异族,正蜷缩在哈萨威部族躲避海神追杀的老狼现在连自己亲生的血脉都顾及不上哪儿有闲心去关注一个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白狼们之所以愿意亲近沃尔夫是因为他的存在无意之间重新建立了布里格斯部落对山林之主的信仰,老狼担心海神顺藤摸瓜就没敢接收这份信仰,无处安放的信仰之力便汇聚到了作为代替载体的沃尔夫身上。
在这种种的机缘巧合下沃尔夫成了这世上唯一一个不受山林之主正式承认的山林之主眷者,偏偏白狼们作为老狼的子嗣天然会亲和山林之主的眷顾者,而这份亲和又被亲情缺失的沃尔夫误解成了亲情。
从那天开始沃尔夫就与狼群混在了一起,他回到部落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性格也从人性逐渐滑向野性,部落民们为了自我安慰编造的预言正在一步步自我实现,所有人都觉得这般发展是理所当然。
如果故事平淡地继续下去,沃尔夫也许会作为一匹“人狼”了却余生,可就在这个时候食人族入侵了阳光海岸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