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军?”从布鲁图斯的口中听到这个词,杰拉尔德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惊讶的感觉,心中只有一股“啊,终于到了这个地步”的平静感。
作为总理国政的国相,杰拉尔德又怎么会不知道王都的底层市民如今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呢?他已经不止一次向国王进言请求对方暂缓货币放水了,可与王领贵族们斗上了头的国王次次都把他的进言当成耳旁风,哪怕杰拉尔德反复强调这么搞下去迟早王领会发生比上次王都暴乱规模更大的起义。
也许是王都暴乱被镇压给了国王某种安全的错觉,在他眼里那些卑微的贱民即使站起来反抗他的统治也不会对屁股底下的王座产生任何威胁,一辈子只碰过锄头和粪叉的农夫又怎么会是毕生都在练习刀枪的骑士们对手呢?谁敢站出来反抗杀掉便是,没几年功夫那些农奴又会如同路边野草般疯长出来。
那时候杰拉尔德就很想问问他的国王约维克的市民卫队算是怎么回事,那可是一支能在正面顶住乃至消灭了帝国军团的绝对精锐,而这支军队的成员中有九成九都是国王最看不起的农夫和小市民。
但是他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早在他选择伊莎贝拉作为南方诸城的合作对象时他就已经对这个曾经自己最优秀的弟子失望透顶——他教导国王玩弄阴谋是为了让他用阴谋保护自己平衡朝政,可对方已经沉迷此道彻底走火入魔,将达成目的的手段给错认成了目的。
算了,就这样吧,杰拉尔德有些摆烂地想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此乃世界运转的真理不是区区一个他能够阻止,自己不上去跟着踩一脚已经算是对得起自己与国王的师生情谊,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与他杰拉尔德无关。
“抱歉,我们南方不会直接给予义军经济援助,毕竟我们还是要在王领做生意的。”将脑中的懒散与失望甩去,杰拉尔德拒绝了布鲁图斯的提议。
“呵,国相大人把控朝局这么多年不至于如此天真吧?”布鲁图斯一听就知道杰拉尔德这是被他和国王的师生情谊给牵绊住了,“待义军崛起之日您觉得王领还有得生意可做吗?这股义军乃是自然母神对曙光教廷和王室的报复,母神可不在乎这一仗打完之后法班缇娜这块曙光异端的大本营会变成什么模样,到时候战端一开刀枪无眼,无论是座商的店铺还是行商的车队都会变成义军的攻击目标,王都里有的是被国王暴政逼到无路可走的人,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钱粮。”
“你在威胁我们?”杰拉尔德不悦地皱起眉头。
“我是在替大公子向您陈述事实。”觉得自己咖位不够的布鲁图斯索性掏出盖乌斯这张大招牌,“花钱买平安不向来是各位富商巨贾的行事之道嘛,我理解国相大人与王室之间的紧密羁绊,格洛夫纳家也不必直接出手破坏这份情谊,但您不能替所有南方商人做决定。”
“呵,我们南方人还真是被小瞧了啊。”杰拉尔德冷笑道。
“谁让南方人在当年没有像北边那样抵抗到最后呢?”布鲁图斯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南方的蔑视,“人这种东西,跪下过一次膝盖就软了,搞不好几百年都没法自己站起来,已经跪了几百年的人还指望别人高看一眼?”
“……你们想要钱,我可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杰拉尔德只感觉脸上一热却拿不出反驳的话语,他知道布鲁图斯说的话都是真相,南方向强权跪拜得太久了是真的拿不出勇气去直接对抗强权,哪怕现在这个强权已经把自己给折腾得虚弱至极。
如果布鲁图斯绕过自己去和其他商人谈判,大概率那些只想确保利益和安宁的家伙会选择向布鲁图斯妥协。这所谓的义军无关紧要,但邦纳家和暗夜教会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更别提发起这场起义的真正主导者是自然母神,而自然教会又是圣战军中的重要成员,这又会招来约维克的关注目光。
伊莎贝拉会放过这个搅乱王领的机会吗?杰拉尔德不觉得。就伊莎贝拉在温普顿和朴茨莱顿的巨大声望,她只需要传一句话就能让近半南方商会倒向义军那边去,而且还是心甘情愿。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看的,战争财比任何一门生意都要暴利,偏偏伊莎贝拉又是个随时随地都能给商人们找出生财之道的奇葩。
“哦?不知道国相大人有何指教?”见杰拉尔德似乎有妥协的趋势,布鲁图斯兴味十足地问道。
“拉塞尔伯爵,他的阵营最近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正没处花销,本来是想找我替他们投资,但王领现在这个局面……你也知道不是什么做生意的好时候,如果你们能表现出诚意,可以试试说服拉塞尔伯爵直接把钱投给你们。”杰拉尔德心中暗暗对拉塞尔伯爵说了声抱歉,如今这局面他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拉塞尔伯爵那边我自会去谈,其他商人们呢?”即使杰拉尔德把拉塞尔伯爵卖给了自己,布鲁图斯依然有些不满足,他可是跟大公子打了包票会从杰拉尔德这边捞来一笔的。
“你不要得寸进尺!”布鲁图斯的贪心不足终于彻底将杰拉尔德给激怒了,“想从我手里抠金镑出来就让盖乌斯那小子亲自来谈,我们贸易教会同样是圣战军中的一员,官司就算是打到神那个层面上我们南方也不虚!”
“好吧,希望国相大人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知道再逼迫下去今天这场谈判怕是没法善了,布鲁图斯只得悻悻然丢下句狠话后告辞离开了国相府。
“唉,多事之秋啊……”看着窗外已经开始染黄的树叶,杰拉尔德深深地叹了口气。
离开国相府的布鲁图斯没有回去汇报而是直接找上了拉塞尔伯爵的府邸,自己牛皮都跟大公子吹出去了,就这么空手而归实在是没脸见人。
“不知道阁下今日突然拜访是有何要事?”听管家汇报说邦纳家的布鲁图斯来访,拉塞尔伯爵显得有些紧张,他平日里跟邦纳家除了生意合作之外几乎没有来往,对方贸然上门不得不加上七分小心。
一直在跟伊莎贝拉保持通信的拉塞尔伯爵曾经在信上听对方说过,如今王国内部能跟她掰掰手腕的人除了大权在握的国王和捏着王国钱袋子的杰拉尔德,恐怕就只剩下那位阴狠毒辣的黑暗贵公子了,如果邦纳家真对自己有所图谋,他们怕是不会太忌惮来自北方的压力。
“不瞒伯爵大人,我今日来造访是托了国相大人的关系,他老人家指引我过来的。”布鲁图斯阴森森地一笑,反手就把杰拉尔德给卖了个彻底。
“国相大人?”拉塞尔伯爵听完更迷糊了,据他所知杰拉尔德跟邦纳家可不是很对付啊,而且自己与杰拉尔德之间的交情也不是很深厚,这两家的事情怎么会牵扯到自己?
“我们呢,本来是想跟国相大人求一笔投资赞助的,可惜国相大人放不下往日情分不愿意帮这个忙,好在他老人家‘无意间’跟我们提起伯爵大人您手中正有一笔闲钱无处安放,我就想过来碰碰运气。”布鲁图斯笑着解释道。
“不知道阁下说的是什么投资?”听这位说自己是来拉投资的,拉塞尔伯爵眼角直抽抽,妈的邦纳家能有什么正经生意,怕不又是些坑蒙拐骗生孩子没腚眼儿的缺德买卖,他以前都拒绝好几次了!
“伯爵大人对我们邦纳家有误会这不怪您,要怪只能怪王室这些年把我们给抹黑得太深了。不过我也不求您相信我们邦纳家,说到底我们仅仅只是个给正主儿传话的角色,真正向您寻求投资的不是我们邦纳家而是自然教会。”对邦纳家在王都那人厌狗嫌的名声布鲁图斯心里很有逼数,他也不敢真的冒着惹怒伊莎贝拉的风险去逼迫拉塞尔伯爵,索性实话实说。
“自然教会的生意啊。”拉塞尔伯爵的脸色这才稍稍平和了些,自然教会上千年的金字招牌还是很坚挺的,尽管在王都这一亩三分地已经被曙光教廷彻底排挤了出去,人家照样是信众遍布全国的庞然大物,邦纳家绝对没那个胆子扯自然教会的虎皮。
“是的,这件事完全是由母神冕下亲自主导,我们不过从旁帮衬一二。”布鲁图斯云淡风轻地点点头,不过随后他的话让拉塞尔伯爵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伯爵大人,不知道您对赞助起义有没有兴趣?”
“你说啥?!”大惊失色的拉塞尔伯爵手中咖啡杯啪嚓一声摔在地毯上,把好好一张毯子给染得如污血般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