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酋长为自己准备的房间里，伊莎贝拉正在脑中拼凑她被神尸操控神志期间所看到的幻象。
不，与其说是幻象，伊莎贝拉更加倾向于自己所看到的破碎片段是那位静静躺在湖底沉睡的神明生前的某些记忆。
那是一片战场，但绝不是普通人能够参合的战场，在幻象之中无数强大的存在于空中、于地面、于海上激烈碰撞，漫天火雨掺杂着璀璨的流星从点燃的天空垂落而下，大海如同巫婆的汤锅浑浊地冒着沸腾的气泡翻起滔天巨浪，大地被各种伟力撕裂出成百上千公里的深渊，岩浆宛如星球母亲的血液从伤口中崩裂而出。
画面中看不见凡人，也许是在这场灭世之战开始之前就被战斗中的某一方给疏散出了战场，又或者早就被卷入这场毁灭之中成为一捧看不出形状的灰烬。毕竟就连那些拼死搏杀的伟大存在都已经缺胳膊少腿甚至当场陨落，毫无力量的凡人又何德何能在这末日沙场中贪图幸存呢？
伊莎贝拉推测神尸记忆中被卷入消亡的可怜战场大概率就是“自己”口中所谓的旧大陆，因为只有那种规模的毁灭才能让神明们也束手无策。
尤其在无数神尸都洒落在那片大陆上的情况下，那里恐怕早就成了神明乃至于生命的禁地。
“老狼。”结束脑中的信息整理，伊莎贝拉心神一动联系上了在矿脉附近就一直处于失联状态的老狼。
“见鬼，你去干什么了？！”老狼有些急切的声音在脑中响起，“突然之间就跟我切断了全部联系，要不是你我的主从契约尚在我还以为你因为什么事情神魂俱灭了呢！”
“去瞻仰了你的某位同类的尸体，那东西差点没把我也拉去一起陪祂。”伊莎贝拉的语气很淡漠，可傻子都听得出来这一趟冒险定然十分凶险。
“我同类的尸体……神的尸体？！你我的连接刚才被‘残响’给遮蔽了？”老狼的声音惊讶极了，“不可能啊，能够影响神明的神尸不是早就被诸神给清理干净了吗？现在的大陆上应当只有一些无法承载太多‘残响’的细小碎片而已……”
“嚯，听你这么说你好像知道得还不少，又是那些‘到时候就会知道’的内容？”老狼的话伊莎贝拉倒是可以给出解释，就算诸神自以为回收了散落在新大陆上的全部神尸，祂们肯定想不到曾经有群大逆不道的凡人用封神结界在世界上制造出了一处“盲点”，而被封神结界遮掩的神尸自然也就脱离了诸神的视线。
“我是那些事发生之后才诞生的新神，我所知道的都是身为亲历者的两位母神讲给我的。”老狼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子，自己貌似在震惊之下说了些什么不得了的隐秘，而在诸神定下的规矩中这已经近乎算是破戒了。
“让我猜猜，不成真神就不能透露？”老狼是个心直口快的家伙不然伊莎贝拉也不会时不时就套祂的话，能让这口无遮拦的家伙守口如瓶，想来是其他神明设定了什么限制。
“你知道就好，别让我难做，哪怕你是我的主神这规矩我也不能违背，那意味着与诸神为敌。”老狼见瞒不住索性承认了。
“那总能说点我已经知道的东西吧？”伊莎贝拉不打算强迫老狼，“比如那场导致你这位同类陨落的战斗，它貌似是发生在另一片大陆之上？”
“是的，诸神称其为旧大陆。”老狼那边轻叹了口气，祂知道自己今天不吐点什么出来这事儿恐怕没个完，与其让伊莎贝拉自己去胡打乱撞不如干脆直接说了，“我强烈建议你别打那块大陆的主意，且不说那里早就因为一场规模浩大的神战破碎成了无数岛屿，战场之上还散布着数不清的神尸碎片。想来你也亲身感受过神尸向外散发的‘残响’是多么危险的东西，莫说凡人就是诸神也不敢随便接近那块地方，那里就是一处有进无出的禁地。”
“我从你所说的‘残响’里面都看到了。”伊莎贝拉点点头，暂时她确实没有去那种鬼地方冒险的计划，“不过所谓的残响究竟是什么东西？单纯只是往逝神明的生前记忆？如果只是记忆为什么会影响到神力甚至我这个已经接近神座的半神？”
“你可以把它理解成……嗯，神明生前的一切，只是那些遗产都再也没有清醒的意志去约束，它们是最纯粹的混沌，会干扰一切秩序形成的规则。”老狼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些恐惧，“万幸世界抗拒混沌，会自发地约束混沌的扩散，不然就当年那场惨烈的神战这世上早就没有智慧生命的容身之处了。”
“也是因为这个，战神、曙光还有北风祂们明明精神出了大问题，其他神明却不能放任祂们灭亡？”伊莎贝拉想起了知识之神曾经向自己透露的秘密。
“是啊，祂们掌控的神权对这个世界的延续实在太重要了，哪怕那几个家伙做下再过分的事情，其他神明为了不让祂们拉着这个世界陪葬也只得捏着鼻子忍了。”伊莎贝拉听到脑中响起老狼悠久的叹息声，“附带一提，你现在也是这动不得的其中之一。”
“我不理解，比起其他神明祂们的神权究竟特殊在哪儿了？”伊莎贝拉听得迷迷糊糊的，尽管她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无奈手头掌握的信息跟诸神实在不对等，管中窥豹难免导致种种可笑的误会。
“你对神权的理解还浮于表面。”老狼斟酌片刻觉得也是时候该向这位大小姐透露些神明的核心概念了，“就拿我来举例子吧，山林与梦境之主，你觉得我这个神明代表的概念是什么？”
“额，应该不仅仅是字面意思？”伊莎贝拉没有随便猜个答案，那会显得自己很无知。
“是神秘。”老狼这次难得没有得意忘形也没卖关子，语气就如同一位谆谆教导晚辈的老者般深邃厚重，“山林是现实的神秘，梦境是心灵的神秘，人们在面对神秘时总会抱有莫名的敬畏，正是这种敬畏催生了今日的我，至于制造梦境和操控动物，那不过是神秘在浅层的衍生表象罢了。”
“那些动不得的神明也是……”伊莎贝拉感觉自己似乎理解了些什么，又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捉摸不透。
“战神代表的概念是竞争，没有竞争世界就会变得死气沉沉毫无进展，生物也会丧失延续生命的动力，因此战神动不得。”老狼慢悠悠地继续解释着，“曙光代表的概念是提纯，不仅仅是物质的提纯更是概念上的提纯，如果没有曙光这世界上的一切混杂只会变得愈发混沌，最终模糊成一团谁也认不清本质的模样，只要曙光还存在祂就在无时无刻地将世间积累的混沌重归秩序之下，哪怕现在的曙光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诸神也只能对抗祂不能消灭祂。”
“所以曙光仅仅只是存在就能让这个世界熵减？”伊莎贝拉感觉少校学过的那些物理知识今天都可以拿去打水漂了，仅仅只是存在就会导致熵减的存在啊！热力学第二定律在哭泣啊！
“用你们那个世界的措辞，确实是这个意思。”因为主神从神的纽带老狼轻易理解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概念，“那个世界挺不错的，凡人对世界本质的理解比这个世界强多了，可惜知道的越多对世界的破坏力就越强，尽管不能毁灭世界却可以毁灭自己。”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神明的干涉，这个世界的人们也该是这样。”伊莎贝拉不好评价两个世界的优劣，规则不同则现状不同只能说是存在即合理，“还有北风呢？我最不能理解的就是祂了。”
“北风，对，北风，有趣的家伙，如同一个谜题。”老狼听到伊莎贝拉这生硬的转折轻笑了一声，“我当初也没想明白区区北风怎么就成为稳定这个世界的支柱了，后来还是自然母神亲口为我解惑，祂告诉我北风代表的概念是节律。”
“节律？”伊莎贝拉满头雾水，这个节律是她理解中的节律吗？
“北风起，万籁俱寂，北风落，万物苏生。”老狼重复着当年自然母神教导自己的话语，“对于自然而言，无尽的疯长和无尽的凋亡最终都只会引向毁灭的结局，北风的存在就是为了在生长与灭亡之间进行调和。也许对于凡人而言北风才是那个最需要祭拜的神明，世间生物是兴盛还是衰落全看祂的心情，也许正因如此祂才成为所有世界支柱中最先丧失了自我意志的那个，曾经有太多凡人向祂索求繁荣，这个负担太过沉重了。”
“……”听着老狼富有哲理的感慨，伊莎贝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这个正在感慨北风命运多舛的大哲学家跟当初偷偷摸摸挖北风墙角的猥琐家伙真是同一头狼吗？
“该说的我已经都告诉你了，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当你能够领悟‘智慧’背后的真实概念你就会成为一尊货真价实的神明，这是除了走上这条路的你自己之外任何存在都无法解开的谜题，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的。”并不知晓伊莎贝拉心中腹诽，老狼还沉浸在“导师”的角色中无法自拔。
“没关系，我能知道这些就已经够了，谢谢你。”伊莎贝拉真心实意地感谢道，老狼这些话无疑是给正在一条黑暗道路上摸索的她指明了道路。
“应该的，我是你的从神嘛。”老狼那边笑笑，意识连接消失在伊莎贝拉脑海中。
“呼~总算是没说什么不能说的，否则两位母神非打死我不可！”神国中的那头白狼吐着舌头长出一口大气，“幸亏她是个求知欲旺盛的，不然关于上古神战这段儿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糊弄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