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这里就是老夫人以前的住处。”陪着伊莎贝拉走下马车，莱昂纳多的眼神带着些萧索。
伊丽莎白的故居规模不大，说是男爵府实际上就是个看起来还算体面的大院儿罢了，甚至未必有卢顿在沃金镇的府邸宽敞气派，尤其是这里经过诺斯博拉人的袭杀破坏又荒废了那么多年之后就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
不知道以前的那些约维克家主们都是怎么想的，明明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才分出去了传承战神血脉的支系，可只要不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个旁支在约维克过得并不阔绰，地处边境不说，封地的穷困也是肉眼可见。
如果不是这地方实在没什么出产，就算曾经发生过屠村惨剧过几年这里照样会重新出现人烟，算一算那场袭击距今都已经十年，此地还是荒无人烟，只能说这地方确实留不住人。
“索菲娅，陪我进去看看。”站在垮塌的围墙前，一股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充斥在伊莎贝拉心中。
本尊以前肯定来过这里，只是那时候她年岁尚幼不太记事，再加上少校继承的是倒过手的二手记忆，脑中就只有淡淡的感觉和一串连不成线的浮光掠影，她甚至都分不清那些记忆到底是确实发生过的真实还仅仅只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小女孩心中的幻想。
“好的，姐姐。”感受到伊莎贝拉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怀念与感伤，索菲娅觉得这时候自己最好是默默陪着。
在约维克家待了那么久，这一家子人足以写成一部悲剧的过往索菲娅多少有所了解，她知道公爵本人是个向来不管事儿的，在那场差点让约维克崩坏的悲剧发生之前无论是养育孩子还是处理政务都由公爵夫人一肩扛起，就算那位夫人对待女儿比较严厉，也仅仅只是被使命感逼迫得恨铁不成钢罢了。
想想亲生母亲去世时自己有多伤心，索菲娅就不由得有些同情她这位姐姐——她自己在母亲去世之后好歹还有一个全心照顾自己的父亲，有一个权势滔天能作为依靠的姐姐，可伊莎贝拉在母亲过世之后还剩下什么呢？
一位心如死灰的父亲，一片四分五裂的领地，一票虎视眈眈的外敌，一群居心叵测的下属，一场在劫难逃的杀局。
索菲娅根本无从想象伊莎贝拉是怎么一步步把大厦将倾的局面拉回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如果换成是她自己恐怕早就撑不下去要么自我了断要么死于非命，约维克哪里还有继续存在的机会？
姐姐肯定很辛苦吧，连个能倾诉苦楚的对象都没有，看着伊莎贝拉略带怀念的侧脸，索菲娅很想安慰对方些什么，又觉得自己没资格说那种话。
弱者对强者的安慰与同情那也是一种侮辱，这世界就是如此不讲道理，仿佛身为强者就永远都不能暴露出自己存在任何弱点似的。
宅子被破坏得很彻底，即便被荒置了这么多年来访者们依然能从各种细节中看到当初那场袭击发生时的惨烈，风雨可以洗去血迹却磨灭不掉石墙上的伤痕，大火能够焚灭罪恶的证据却掩盖不了险恶的人心。
行走在废墟之间，索菲娅只觉得背脊一阵阵地发凉，残骸中留存的痕迹看起来过于惨烈，哪怕是她这种没有亲身经历过战火的小姑娘都能看得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怎样血腥的屠戮，那真是人踪灭尽鸡犬不留，逮到个鸡蛋都给你摇散黄的狠绝手段。
“家主，老夫人去世的时候这里曾经被大火烧过一遍，如果老夫人真想过给您留下点什么的话……”莱昂纳多很想劝说伊莎贝拉看过死了心就算了，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他真怕这位向来刚强的大小姐会承受不住情绪崩溃。
然而没等话说完，他发现伊莎贝拉在一处地方呆呆地站住了。
那是一棵颇有年头的桂花树，孤独地立在被满地荒草铺满的庭院里，不知为何此处并未被那场席卷府邸的大火所波及，凉风吹过带来桂花的清香，让感伤的人们头脑一清。
有片段在伊莎贝拉脑中闪过，调皮的孩子在庭院里肆意玩耍，慈爱的母亲只是静静地在旁边守着，直到孩子闹得累了躺在母亲怀中撒娇休憩，母亲才伸出手来轻抚孩子的头发。
“母亲，这棵老树好像快死了。”记忆中的老桂花树已经到了寿命的极限，枯瘦的枝头只有零零散散的叶子和几串营养不良的花絮，童言无忌的孩子这时候已经对死亡有了最初的概念。
“是啊，世间万物寿命尽了都会死的。”母亲的声音很是感伤，也不知道是感慨这棵老树还是其他什么。
“那母亲也会死吗？”孩子好奇地眨巴着眼睛，这确实是本尊会问出来的话，简单任性全然不考虑旁人感受。
“我当然也会死。”母亲没有追究孩子的妄言，眼神平静得仿佛看透了时光。
“我不想母亲死，母亲一直活着就好了。”孩子天真地想着，如果母亲死了还有谁会对自己好呢？
“如果哪天我真的死了，想我的时候就来看看这棵老树吧。”母亲摇头笑道。
“切，这棵老树马上就要死了，死了就会被人砍掉，到时候我能看到什么？”孩子觉得自己被当成小孩儿哄了，而小孩总是喜欢自己被作为成熟的大人看待。
“那可不一定。”母亲笑着站起身来，洁白如同莲藕的手臂轻触那棵垂死的老树。
鲜花绽放，绿叶萌芽，不是属于自然蓬勃萌发的生命力，倒像是裁剪下了时光的一角将之固定成照片，让一瞬成为永恒。
伊莎贝拉的手指轻触母亲当年触碰的地方，她已经长高了，摸得到母亲当年伸手可及的地方。
“你回来了，我的女儿。”眼前一阵光影闪烁，少女站在盛放的桂花树前，记忆里模糊的母亲形象在眼前变得清晰无比。
伊莎贝拉不知道这恍若失控错位的情况是怎么造成的，灵魂中的神火告诉她这可能是某种神力制造出的奇妙幻象，它可能仅仅只是发生在自己脑中。
“我不是您的女儿。”即便只是神力造成的幻觉，伊莎贝拉也不愿意欺骗这位伟大的母亲。
“不，你一直都是我的女儿，永远都是。”母亲露出个包容一切的温柔笑容，“不管你都接纳了什么经历过什么，你就是你这一点不会改变，请不要怀疑这点，我的女儿。”
伊莎贝拉忽然有种投入到对方怀里寻求安慰的冲动，无论旁人怎么看待，她也是人也会觉得累而在外面没人觉得她需要一个怀抱。
“您早就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所以特意给我留下了这些？”可伊莎贝拉不知道这份幻象会维持多久，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解答自己的疑惑，她只能尽量节省时间提出自己的疑惑。
“是的，我……大致从知识之神哪里知晓了一些未来的可能性。”母亲看向女儿的目光中带着怜悯和愧疚，“我很遗憾没能陪你更久，当命运到来时无人能够逃避。”
“命运？命运真的存在吗？”想起老狼对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伊莎贝拉骤然有些惊悚。
“命运自然存在，但没有你想象中那般可怕。”母亲似乎看透了女儿的担忧，“命运不是被某个意志规划好的剧本，祂只想找到在万千种未来中寻找出延绵到最恒久的那条线罢了，人想长命百岁，世界也一样。”
“那么我的到来，也是遵循了那个意志的安排？”伊莎贝拉呆愣片刻，问道。
“是的，这正是命运所期望。”母亲轻轻点头。
“我不懂……”伊莎贝拉现在是真的迷茫了，如果自己的到来是命运的安排，那位异界之神所谓的复仇又是什么呢？
“不必让自己把一切搞懂，孩子。”母亲走上来轻轻将女儿揽入怀中，那拥抱让伊莎贝拉温暖又怀念，“你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就好了，没有哪个母亲愿意勉强自己的儿女，我已经跟知识之神达成了交易，至少祂不会勉强你。”
“母亲……”也不知为什么，伊莎贝拉忽然扑在对方怀中哭一场。
“抱歉，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结束了。”母亲苦笑着拍拍女儿的头，光影变化间幻象散尽。
再次睁开眼睛时，那棵如同被钉在时光一角的老树已然干枯萎靡，如同焦黄破碎的老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