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限于地理和军事上的阻隔，王室方面没能第一时间获悉海军和南十字城已经完全脱离了掌控，但这并不妨碍坐镇法班缇娜的杰拉尔德知晓一切。
准确地说，正因为杰拉尔德在背后的怂恿和支持，霍雷肖才有那个底气明目张胆与王室翻脸。
在发现了国王和阿尔薇特暗中勾勾搭搭之后，杰拉尔德就一直在调动自己的资源追查这两方的联系，然后他很快通过铸币厂方面的异常物资调动察觉到了国王的铸炮生产线，这个意外收获让杰拉尔德十分讶异。
火炮技术的发源地在约维克堡，以伊莎贝拉和休伊的缜密行事不太可能让技术流出到王室手中，再联想一下国王是在与阿尔薇特接触后不久获得的这项技术，杰拉尔德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真相，应当是帝国的知识圣殿通过神明才能使用的手段将被约维克保密的技术提供给了国王。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的推断完全正确。
哪怕杰拉尔德是伊莎贝拉最亲密的盟友，有关于自身来历的最高机密伊莎贝拉依然没有向这位国相透露，故而在杰拉尔德眼中阿尔薇特依然是那个给战神殿和知识圣殿打工的代理人，国王与阿尔薇特的交易在他的认知中就成了国王为铲除国内的反对派力量主动选择了与帝国势力勾结！
这他娘的还得了？！一辈子都在跟帝国人抗争的杰拉尔德自此对国王失望透顶。
诚然，伊莎贝拉与帝国的某些内部派别也维持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伊莎贝拉的行动更多是在通过支持特定的边缘派系分化瓦解帝国的内部团结。
国王那边呢？怎么看都像是为了维持国内摇摇欲坠的统治已经开始抛弃立场不择手段了！
如果国王知道自己老师的想法肯定会大叫冤枉，他选择扶持阿尔薇特的初衷与伊莎贝拉如出一辙，都是在为自己捞取好处的同时尽量分裂帝国，可现在的他就像是个喊过好几次“狼来了”的熊孩子，哪怕这次狼真的来了也没人愿意再相信他。
人无信不立说的就是如此，可惜沉迷于阴谋诡计中的国王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能通透这个道理。
更何况国王联合阿尔薇特确实是对南方诸城不怀好意，各怀鬼胎的双方都打着先南北夹击消灭南方的有生抵抗力量，然后再在背后捅合作伙伴一刀的小算盘。
但是很显然这两头饿狼都没考虑过被两面夹击的南方诸城是什么心情，更不知道杰拉尔德老早就透过物资的流动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正是这些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蛛丝马迹让杰拉尔德彻底坚定了反抗国王的决心。
杰拉尔德当初一心一意协助国王上位就是为了提高商人在王国中的待遇地位，现在国王明显要卸磨杀驴难道还让他坐以待毙？
作为南方诸城中最强大的商业家族的掌门人，杰拉尔德可从来都不是什么愚忠之人，不然当初他也不会暗中与伊莎贝拉达成合作了。
于是杰拉尔德趁着大王子里希特率军外出清剿叛军的时候联络到了驻扎于南十字城的霍雷肖，并且一手推动了这座城市的反叛。
杰拉尔德总结过当年阿萨族平定南方诸城那场战争的经验教训，得出的结论是组织松散的南方诸城在正面面对装备了大量新武器并获得曙光教廷支持的讨伐军时完全没有胜算，想要让南方免于大规模战火的唯一出路就是死守南十字城让讨伐军不能顺流而下，然后联动北边的起义军和北方联盟在南十字城失守之前掀翻王室统治！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杰拉尔德动用了他手上唯一的一支地下力量，那就是交易网覆盖全国的黑市商人，这也是杰拉尔德与南十字城之间即便有叛军阻隔依然能做到消息畅通的原因。
人类是一种群居动物，在社会结构形成之后便没有人能够逃脱这张笼罩全人类的大网，而贸易正是编织这张大网的绳结，哪怕是藏匿于深山老林之中的土匪强盗也需要通过黑市商人进行销赃和购买必要物资，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些不起眼的黑商背后站着的是王国最大的商业巨子。
头脑简单的他们从来都没思考过，为何黑商能够顺利获取到大笔必须从正规渠道进货的生活物资？驻扎在全国各地的贸易教会会计们可不是吃干饭的，在神力庇佑下寻常的走私假账在他们眼前就如同秃子头顶的虱子根本无所遁形，之所以这个国家的地下贸易网络还能维持下去，靠的无非是杰拉尔德的默许。
所以当那些暴民军阀们用抢掠来的无用奢侈品换取宝贵的武器和粮食时，消息也通过这些黑市商人在法班缇娜和南十字城之间悄无声息地传递，当霍雷肖成功架空南十字伯爵完全掌控这片领土之后，一支满载着南方雇佣兵、粮草和新式武器的商船队就立即开进了南十字城的港口。
“这得有四五万人了吧？”看着一列列军队整齐地从甲板上走下，南十字伯爵直觉得心惊肉跳。
这么大一支装备齐全训练有素给养充足的队伍明显不是短时间能够快速筹备出来的，他们能在“革命”发生的第二天就开进南十字城说明南方老早就做好了战争准备，甚至于在王领大叛乱发起之前这支部队就已经在筹备阶段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南方根本不是见机行事而是早有预谋！不知道多久之前南方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跟国王分道扬镳，而他这个把控王领南方门户的领主甚至连提前获得一点风声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些南十字伯爵就背脊发凉额头直冒冷汗，也就是自己跟海军那边还算有点浅薄的交情再加上那些暴民来得突然，不然自己的下场更可能是某月某日无声无息地死在自己的床上，去见死神的时候都说不清楚脑袋为什么搬家的！
“大人想那么多干嘛呢？如今您已经可以把自己从这些纷纷扰扰中摘出去了，像约维克那些幸存的贵族一般守着家里的财产安享晚年难道不舒服吗？”霍雷肖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一眼南十字伯爵，知道对方是一时间还适应不了失去权力的感觉。
“所以如果你们赢了，这就是我和我的家族的最终下场？”约维克的贵族们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南十字伯爵有所耳闻，那些成为灯下枯骨的倒霉鬼就不提了，侥幸有眼力见活下来的都被集中在约维克堡里靠着吃自家名下那几栋房产的租金当寓公，衣食无忧但也仅仅只是衣食无忧，想要恢复过去的半分权力都是痴心妄想。
这样的日子不能说太差，至少比起全家尸体被露天风干要惬意多了，可也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他们这些旧日秩序的统治阶级没有资格参与新秩序的建立，只能眼睁睁看着过去被自己瞧不起的“贱民”一步步爬到自己头顶来。
“大小姐就是这么安排的。”霍雷肖很坦然地承认了，“常言道是成王败寇，想想你们的祖先当年是怎么对待这片土地原本的主人，大人不觉得大小姐已经是宽仁无比了吗？”
“……呵，的确。”听霍雷肖提起阿萨人是怎么处置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南十字伯爵自嘲地摇了摇头。
除了协商投降的北方三大公爵领和无血开城的温普顿，当年阿萨人在王国土地上那可是杀得腥风血雨，王领的原住民酋首们无一例外阖家灭门，抵抗到最后的南方城邦也都遭受过血腥屠戮，跟那时候的阿萨人比起来，伊莎贝拉对他们这些失势贵族的处置哪怕用最严苛的目光去看待也称得上一声人道。
只可惜贪婪是生来就刻在人类骨血中的情感，有些人为了攫取自己不曾获得的东西尚且愿意赌上身家性命，何况一朝之间失去攥在手里七百多年的权力呢？
“我上了年纪没那个勇气去反抗，可不代表所有人都一样。”目送着雇佣军的行列开进城市，南十字伯爵不甘心地说道。
“没关系，王国各地的路灯多得很，就算没有我们还可现修嘛，无非是一根木头几颗钉子的事儿。”霍雷肖轻飘飘地笑着，积蓄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杀意在年过半百的海军提督眼中闪过，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此生都无望为海军弟兄们报复这些年来所遭受的屈辱，但现在他觉得这个目标仿佛已经近在眼前了。
为了完成这场报复可能会死人，会死很多很多人，但霍雷肖不会为此感到丝毫不忍，例数古今东西哪有不流血的革命，一切都只是场漫长的因果循环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