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霍雷肖所料地,营地里的武装暴民中绝大多数选择了投诚,这支一度将王领南部搅得翻天覆地的叛军撞上南十字城之后几乎没进行什么像样的抵抗就销声匿迹。
可让霍雷肖措手不及的是,他严阵以待了数日却没等到本应该衔尾追杀而来的王室讨伐军,对方就这么悄无声息消失在了距离南十字城不远的地方。
“这什么情况?”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气里的霍雷肖憋闷得直想吐血。
霍雷肖毕竟不像王室或邦纳家那样手下有专门的情报机构,杰拉尔德的黑商网络也得存在地下贸易才能获取到准确消息,驻守南十字城的众人就这么迷惘着彷徨着丧失了追击讨伐军的机会。
当然了,现在的南十字起义军也确实没有追杀讨伐军的本钱,且不说他们的兵力和火炮数量都不如讨伐军,单单安置那刚接收的三十万降军就已经足够让霍雷肖头疼了。
过去这帮人是自力更生还不觉得怎样,现在他们落在了霍雷肖手里才让这位海军提督明白要养活三十万人是多么沉重的负担,每天一睁眼就是几十万张嘴嗷嗷待哺,哪怕南方富庶也扛不住这么多吃白饭的啊!
无可奈何之下霍雷肖只能尽量地从后方调集给养,然后把这三十万人调动起来让他们沿着南十字城的领地边界修筑防线并重新填充之前被坚壁清野的村镇,好歹算是没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但南十字起义军的前进步伐也就这么被拖住了,即便他们想要北上策应伊莎贝拉和北方起义军,再往前走也是大片大片刚刚被暴民祸害过已经陷入无政府状态的战区,想要把这些地方重新安定下来要耗费的物资和时间根本无法计算。
这时候霍雷肖才恍然意识到他们南方是被讨伐军驱赶过来的三十万暴民和一条由无政府地区组成的隔离带给缠在了南边动弹不得,不管北方那边发生了什么他们都只能一边收拾烂摊子一边坐看结果。
如果贸然出兵策应北方,那三十万刚刚安置下来的暴民就是一颗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的定时炸弹,毕竟不是人人都有伊莎贝拉那样的本事可以快速安定人心恢复生产力。
那么问题来了,消失的王室讨伐军现在在哪儿呢?答案是他们杀个回马枪突袭了王都城郊的邦纳家控制区和康博兰伯爵领!
讨伐军这一记回手掏又快又狠,以至于坐镇家中的邦纳家主全无防备,尽管邦纳家控制下的地痞流氓们尽了最大努力抵抗进攻,可这群下九流哪里是正规军的对手?抵抗不到半日就溃不成军丧师失地。
“该死!讨伐军不是应该在南边跟那些流氓军阀和南方人纠缠吗?你们暗夜教会事先都没收到什么风声?”无可奈何不得不抛弃老巢从密道逃生的邦纳家主气得面色青白,邦纳家在地下世界这么多年积攒的许多财富和秘密全都被迫留在了庄园里没来得及带出,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他不由得埋怨上了没能提前给自己通知的暗夜教会。
“我们的人被裁决廷和王室密探缠住了。”护送邦纳家主的刺客长老们脸色也很不好看,王室突然跟他们撕破脸又不是只有邦纳家倒霉,暗夜教会经营多年的地下圣殿同样在裁决廷和王室密探的联合打击下遭了秧,现在大家都是丧家之犬光互相埋怨有个屁用?
唉,要是大公子/我那好大儿在这边坐镇就好了!刺客长老和邦纳家主不约而同地想到。
当然抱怨也仅仅只是抱怨,邦纳老巢沦陷的同时讨伐军还分兵去攻打了康博兰领,以康博兰伯爵手头的那点兵力大概率是撑不了几天的,而且那一家大小滑头大概率不会坚守到最后一刻,很可能在出现失败迹象后就立即卷铺盖逃往北方的义军控制区。
如果在康博兰领彻底沦陷之前他们这些逃出来的邦纳家和暗夜教会残党没能进入义军控制区,那么他们的归途就会被讨伐军截断,到时候想要保得一命难如登天。
谁会想到国王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动手呢?邦纳家主不由得再次回忆起了当初在争夺王位时他那位好哥哥的阴损手段,那时候还年轻的他觉得自己只是时运不济棋差一招,现在才发现是自己眼高手低技不如人,若非先皇宠爱他给留下一条后路保命,邦纳家怕不是早已经被那位好哥哥给连根拔起!
不过没关系,我不如你就不如你了,好歹我儿子比你儿子强,大家来日方长!回头瞥一眼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的三重城墙,邦纳家主恶狠狠地想到。
此时被邦纳家主抛诸脑后的法班缇娜城里已经风声鹤唳,国王冷不防对邦纳家和素来中立的康博兰家下手是所有人都没料想到的,这次暗度陈仓让城内所有对王室有异心的权贵们都心有戚戚,这座在王领大叛乱初期相当闹腾的首善之地突然间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静中。
“呵,确实是他的作风。”此时的国相府可算是王都中最为风云诡谲之地,随着南十字城脱离王室控制的消息传进法班缇娜,作为南方派领军人物的杰拉尔德处境立即变得微妙起来。
大家都知道南十字城是扼守中南的咽喉要地,这地方闹出了叛乱要说没有杰拉尔德的暗中授意和间接参与谁都不信,可偏偏又没人能拿出来杰拉尔德参与了此事的确凿证据。
至少在法律上国王不能以叛国罪惩处杰拉尔德,南十字城虽然地理位置靠近南方却是王领的一部分,真要追究责任也该去找霍雷肖和南十字伯爵,起码人家南方诸城现在并未明目张胆地反抗国王统治,只是因为叛军隔绝税收送不过来啊!
至于南十字城里那五万雇佣军,拜托雇佣军又不是国家军队人家只忠诚于金钱没义务向国王效忠,如果要因为这个就问罪南方,那王领南部造反的暴民军阀里面还有不少以前是干雇佣军的呢,这算不算陛下造自己的反?毕竟王领是陛下您亲自掌控的领地啊!
再说了如今法班缇娜脆弱的财政之所以还能缝缝补补地维持下去全靠国相府运作,唯一有能力和地位替代杰拉尔德的大王子里希特如今正在外带兵打仗,如果把杰拉尔德也给抓了国王手上就再也没有能统领大局的人选。
故而王都政坛上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局面,那就是人人都清楚王城和国相府处于敌对状态,可两边谁都没打算立即朝对方下手,双方一个装聋作哑视而不见一个勤勤恳恳老实做事,搞得那些想要靠对杰拉尔德下手讨好国王让自己上位的野心家们困惑不已。
现在国王突然清剿了邦纳家在王都周边的势力,所有人都在揣测这诡异又脆弱的平衡还能维持多久。
“国相大人是不准备给自己留后路了吗?错过眼下的机会您再想走可就难了。”事到如今,还有胆量来国相府登门拜访的就只剩下拉塞尔伯爵了。
“呵,伯爵大人不也没走?”一边埋头处理文件一边跟拉塞尔伯爵闲聊的杰拉尔德笑着反问。
“我本来就打算死在这儿。”拉塞尔伯爵很光棍地一摊手,“我们旁支各家的优秀子弟如今都在北方和义军控制区做事,我的女儿更是大小姐名下唯一的继承人。从大小姐平定约维克以来的行事作风国相大人应当看得出来以后她不会容忍贵族阶级继续掌权,所以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早点死了好,不然总有几个脑子不清楚的会在大小姐完成大业之后跳出来倚老卖老,若是因此惹得大小姐对晚辈们心生偏见就麻烦了。”
“嚯,看得真通透啊。”杰拉尔德惊讶地抬起头瞥了一眼对方,过去他只觉得拉塞尔伯爵是好命才搭上伊莎贝拉这根线,现在看来这人的确非池中之物,只可惜半辈子为情所困错过了机遇,到最后只得用自己的命给子孙后代铺路。
“再通透也没看清楚过国相大人啊。”拉塞尔伯爵苦笑着摇摇头,“我求死是因为大小姐容不下旧贵族,可大小姐对待商人们的态度向来都很亲切,您根本没必要学我去送死。”
“那说明你还是没看清那位小姐。”这回轮到杰拉尔德苦笑了,“沧澜国的事情,伯爵大人有所耳闻吧?”
“那个商人治国的东方国家?”拉塞尔伯爵点点头,他们拉塞尔家靠着约维克的面子现在财路很广,也会从南方搞来一些遥远东方的稀罕物在王领售卖或自己享用,自然故事便随着商品一起传了过来。
“那个国家给了伊莎贝拉小姐很大的警醒。”杰拉尔德叹息道,“她跟沧澜王后洛清流是闺中密友,对于商人治国造成的弊病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她心中防着的不仅仅是你们贵族还有我们商人,她对商人的防备比对贵族更甚,甚至愿意大老远支援那位王后推翻沧澜现行的政治体系。”
“竟有此事?!”拉塞尔伯爵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眼中写满了诧异。
“我何苦骗你?”杰拉尔德疲惫地伸手揉了揉额头,“所以我的处境跟你其实差不多,都得用自己这把老骨头为子孙后代谋福利。如果能用这条老命换来伊莎贝拉小姐对商人们态度改善,那我能死在法班缇娜也算是一笔划算买卖了。”
“唉,各家自有一本帐啊。”见杰拉尔德的表情不似说笑,拉塞尔伯爵不由投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