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去瞧瞧。”面无表情读完了手头的信件，斯特尔随手将它丢给史东。
“嚯……”史东一目十行将信上的文字扫过，时不时发出一声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感慨的叹息声。
“什么感想？”斯特尔问。
“我果然不适合当政客，玩心理战我给人家提鞋都不配，还是老老实实干我的将军吧。”史东收起信纸实话实说道。
“瞧你小子那点出息！”斯特尔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史东一脑勺，“谁问你这些有的没的了？我想听的是你对那位黑暗贵公子有什么感想。”
“日后能跟大小姐争天下的恐怕就是这位了。”意识到自己审错了题的史东尴尬一笑，连忙答道。
“是啊，而且看他这段时间在解放区做的事情，怕不是既有那个能力也有那个想法，这对北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斯特尔眼中隐隐有些担忧。
如果这场王国内战的决赛场次是伊莎贝拉对国王，那么斯特尔敢把底裤都押到伊莎贝拉这边，可现在那位新官上任的邦纳家主下场的心思已经路人皆知，盖乌斯跟伊莎贝拉碰一下不管胜负如何结果恐怕都相当惨烈。
深谙血与火规则的斯特尔知道，在战争的计算式中，均衡的力量和加上坚定的意志就等于漫长的痛苦。
“既然如此，大小姐为何不让北方直接下场？趁着现在邦纳家立足未稳提前剪除这个威胁不好吗？”史东困惑道。
“唉。”斯特尔郁闷地叹口气，伸手指了指东边的方向。
“大小姐是担心帝国人插手？”在斯特尔身边被言传身教了那么长时间，史东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吴下阿蒙了，老爷子只是稍微提点他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那不然呢？”斯特尔脸上写满了郁闷，“王国乱成这幅样子，换成往常帝国人早就打过来了，要不是有北边的大军在震慑帝国宵小，你觉得就这群虫豸能放心在王领打内战？”
“可当初北方攻入奥特兰提的时候帝国人也没动手啊，不是说大小姐私下里跟帝国皇帝关系不差吗？”史东还是一脸不解。
“性质不一样，懂吗？”斯特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攻打奥特兰提那是圣战，在我们的军队身后有差不多两位数的神明给这场战争背书，哪怕帝国人有心掺一脚，就是想来横行霸道惯了的战神殿也得掂量掂量同时惹毛这么多神明是个什么后果。跟大北方圣战比起来王国内战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圣战诸神不会因为一群凡人的争斗就亲自下场，那是在坏规矩！”
“原、原来如此。”史东这才恍然，他只考虑了凡人之间的争斗，没去思考神明层面的矛盾。
“有帝国这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捅过来的利刃在后心顶着，北方的军队就不能动，起码是不能有大动作，要出手也是在国王的势力摇摇欲坠时给出终结一击，现在显然还没到那个程度。哪怕我们有火炮在手，法班缇娜的三重城墙和曙光教廷的白色高塔都不是轻易就能搞定的摆设，何况现在国王那边也不知从哪儿搞来了火炮技术，一旦北边的主力被王室拖住帝国几乎是必然会出手干涉。”已经彻底将史东当成了亲传弟子的斯特尔谆谆教导道。
“所以大小姐才会在明知道帮助邦纳家是在养虎为患，却还是不得不让我们提供协助。”史东皱了皱眉头，道理他是弄明白了，可总让人感觉如同吃了苍蝇般难受。
“这就是政治啊，傻小子。”斯特尔伸手拍了拍弟子的肩膀，“分析，权衡，然后不断互相妥协最后得出个大家都能接受又让所有人都很难受的结果，就他娘没一件事能爽利地办妥。”
“忽然让老爷子你说得有点不想干了是怎么回事？”史东懵懂地挠挠头，郁闷道。
“你以为老头子我就很喜欢这些破玩意儿？”斯特尔把嘴一撇，“当年老铁卫团全军覆没的时候我下去陪那些老弟兄们的心都有了，结果到最后还是没死成。除非你对世间全无半点挂念彻底不想活了，不然活着不就那么回事？”
“唉……”见老爷子那副丧丧的模样，本来心情还算不错的史东也被感染得忧郁了起来。
坏心情它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随着义军前线部队按照布鲁图斯的计划组织起一支主要由降兵和罪犯构成的“突袭部队”在康博兰领被讨伐军打个大败亏输，忧愁很快就从这两位北方将领转移到了福克斯和亨廷顿的领民心头。
亨廷顿人的愁绪很单纯——他们刚刚重新过上安稳日子义军那边就打了大败仗，不了解前因后果的平民百姓无从知晓背后的谋划只知道给他们带来好日子的义军败了而且不得不放弃前线后撤到有城墙保护的首府，这顿时勾起了他们对之前铁卫团做过那些畜生行径的PTSD。
老百姓可分不清楚什么黄金白银黑铁团的，他们只知道把自己家里劫掠一空的强盗是国王手下的军队，而保护他们安危重新将被抢劫的财物分发给他们的是刚刚战败的义军，一想到接下来自家可能还要再被国王的军队洗劫一遍，百姓们都恨不能给义军跪下让他们留下来保护自己，虽然百姓自己都没对此报多大期望。
这个时代可没什么人民军队的概念，遇到义军之前军队在王国百姓的印象中都是给贵族老爷们卖命的狗腿子，他们与土匪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装备好点人数多点。
出乎百姓意料的是义军还真就留下来了不少人，这其中有本地出身不愿意放弃故乡的热血青年，也有跟王国当局有血海深仇的复仇者，还有不愿意抛弃信众的各大教会祭司，他们愿意留在即将沦陷的危险区域却只给当地人提出了两个条件。
第一是如果王室讨伐军打过来了，本地人不能为了利益出卖他们，不然他们直接就放弃出卖自己的地方。
第二是在不影响自身安危的情况下协助留下来的义军进行抵抗，未必需要他们主动拿起武器，能给义军提供部分需要的粮草和情报也是好的。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当地人拍着胸脯表示如果连这种要求都拒绝自己还算是个人吗？
民心这玩意儿就是如此善变，义军可以在几个月间让曾经忠诚于国王的领民们对义军死心塌地，也有人即使牺牲自己的生命都不愿意出卖保护家乡的人民子弟兵。
说白了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最为淳朴务实的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只要你是真心对他们好，他们自然会加倍回报给你。
相比于惶恐中还带着希望的亨廷顿领民，割据一方等待着变化的福克斯就显得坐立难安了，他要的变化的确来了，却不是如同期望的那般对自己有利。
能被斯特尔按上一个“狐狸”的外号福克斯自然不是傻子，布鲁图斯明晃晃摆在眼前的阳谋他看得清楚却知道自己不得不跳，不然背后虎视眈眈的讨伐军迟早要把拥兵自重的他也给列为讨伐对象之一，义军这次撤退是把铁卫团架在了火上烤啊！
“团长，我们真要主动联络讨伐军那边？”享受了几个月土皇帝的日子，已经开始有些不服管的军官们都对重新投入王室旗下抱有很强烈的抵触情绪，尤其在大家反应过来是国王把他们丢出去当成测试火药武器威力的靶子之后，铁卫团上至团长下到小兵对王室那点薄弱的忠诚早已经消弭于无形。
如果此时福克斯还有铁卫团开进亨廷顿之前的威望，他还有可能凭借自身将铁卫团拧成一股绳当个军阀，可亨廷顿城下那一仗铁卫团败得太惨而福克斯本人又在这场败仗中扮演了一个出卖战友的不光彩角色，他已经做不到彻底服众了。
“那不然呢？”心中煎熬的福克斯强行按捺着杀鸡儆猴重新立威的冲动耐心地跟众军官们解释着，“继续当缩头乌龟只会让讨伐军把我们也当成叛军剿灭，还是说你们愿意放弃自己的骑士身份去给义军那群泥腿子当马前卒？”
“这……”众军官面面相觑无人表态，他们心里对福克斯有所不满甚至还带点轻蔑，可要推出来个能够代替福克斯的人又没谁真敢说自己有那个本事。
“所以现在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让讨伐军帮我们殿后，然后由我们重新开进亨廷顿戴罪立功，这期间我会以团长的身份跟其他几个骑士团好好聊聊，想来他们也不会希望历史悠久的骑士团制度被国王搞出来的那什么新军给取而代之！”福克斯不紧不慢的嗓音中天然带着蛊惑的味道，“只要我们这些骑士团能够拧成一股绳，就算是国王想要处置我们也得掂量掂量所有骑士团长加起来的意见，我们撂了挑子他还能只靠一支新军就把仗打赢不成？”
“对啊！”此言一出刚才还安静如鸡的军帐里瞬间热闹了起来，“要我说那国王就是胡搞！既然有了好用的新兵器就应当给我们这些百战精锐使用，非要单独建立什么新军不是浪费资源吗？”
“行啦，大家明白道理就好。”福克斯摆摆手让这些满嘴废话的家伙安静下来，“既然所有人都没意见那就按照我说的来，不管你们现在心里都打着什么小算盘，现在是非常时刻只有团结才能让我们活下来，如果让我知道有谁擅自行动坏了大事，就别怪我不讲这么多年的老交情心狠手辣，懂吗？”
“是！”各怀心事的众人回答的倒是整齐划一，只是心中真正什么想法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