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在铁卫团的士兵们被义军游击队搅扰得神经衰弱时，福克斯这位刚刚上位的团长正在康博兰城的伯爵府里跟一众骑士老爷们花天酒地。
这场盛大的宴会是为了庆祝王国“拨乱反正收复康博兰领”，除了有守卫王都任务不能与会的黄金狮鹫团团长之外，王国阵营这边的五大骑士团首脑人物全数到场。
讨伐军解决贵族联合的时候光是被打下的伯爵领就有将近十个，显然区区一个康博兰领根本不值得五大骑士团如此大费周章开什么宴会去庆祝，大家都知道这所谓的宴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找个理由让王国骑士阶层的话事人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碰头罢了。
“杜拉汉姆团长，大殿下没来？”一双狐狸眼在会场里扫过一圈，福克斯端着酒杯凑到素来与铁卫团交好的赤枪团团长杜拉汉姆身边低声问道。
“大殿下那边拒绝了我们的请柬，说是自己在场会让大家不自在，我们这位王位继承人倒是挺‘善解人意’。”杜拉汉姆瞥了一眼贼眉鼠眼的福克斯，话里话外带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怨气。
“所以传闻属实，大殿下比起我们来更喜欢跟新军打交道。”福克斯立即就明白了杜拉汉姆的怨气何来，国王瞧不上他们这些骑士团也就罢了，连板上钉钉的王位继承人也更加亲近新军，以后他们这些老家伙还能有好？
“这说明大殿下是位合格的王者啊。”杜拉汉姆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王者应当注重的是实用，不管是你在亨廷顿城下的惨败还是我们在攻打那些反叛贵族时的表现，跟势如破竹的新军比起来都差的太多了，大殿下自然会哄着最能打的那个。”
“切，能打？一群贱民和流氓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提起新军福克斯眼中的轻蔑简直要溢出来了，“他们也就是占了武器上的便宜，如果国王愿意把大炮和手榴弹提供给我们，绝对比他们打得更好。”
“话是这么说，谁让那些武器的调度权在国王手里呢？”杜拉汉姆的声音即愤懑又无奈，“也不知道身在神国的历代团长看到我俩如今的处境，会不会后悔用自己的生命去捍卫这个国家。”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即便是曾经的王国六大骑士团内部也有派系的划分，驻守王都的黄金狮鹫团和守卫商路的白玫瑰团算是内卫军团，人数较少但全员骑兵的黑天鹅团和独角兽团属于机动军团，而常年在边境线上跟帝国人对线的铁卫团和赤枪团则是边军集团。
相比于在对外战争中出力较少的另外两个派系，边军集团为了王室和王国抛头颅洒热血付出了巨大牺牲，在七百年间的上百次大小战争中两个骑士团打到全军覆没然后再重建都不止一两次了，所以在得知国王居然用抛弃作为数百年效忠的回报时这两个团怨气最大。
“不管历代团长后不后悔，我反正是后悔了，而且后悔的远不止我一个人。”福克斯闻言只是冷笑，“你猜猜我在亨廷顿打仗的时候遇见了谁？”
“别跟我卖关子，你现在没那个资格。”性格别扭的杜拉汉姆一直以来就不怎么瞧得上福克斯，说话也格外直来直去丝毫不给对方留面子。
“嘿，我遇见了斯特尔那老家伙。”人在屋檐下的福克斯也没跟对方计较，直接揭晓了答案。
“你说谁？！”震惊的杜拉汉姆一时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量，引得周围人纷纷投来探寻的目光。
“你没听错，斯特尔没死，邦纳家救了他。”朝那些人比了个无事发生各位自便的手势，福克斯这才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重复道。
“那他……”说起来杜拉汉姆跟斯特尔才是一代人，而且斯特尔算是杜拉汉姆年轻时的偶像和大前辈，两人同为边军集团的最高级指挥官私交甚好，尤其在杜拉汉姆刚刚接手赤枪团手忙脚乱的时候斯特尔明里暗里帮了他不少忙，在血峰战役后杜拉汉姆也是六大骑士团中唯一一位对国王处死斯特尔提出质疑的团长。
虽然杜拉汉姆的作为如落入温泉里的雪花从头到尾毫无作用就是了，他动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也没能在国王的屠刀之下救下斯特尔的家族，这事儿一直都是掩埋在杜拉汉姆心中长久的遗憾和愧疚。
“他现在在叛军阵营里，帮北边做事。”福克斯朝北面使了个眼色，“我能从亨廷顿带着一半士兵活着回来也是多亏那老家伙看在铁卫团这块招牌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不然整个铁卫团都得覆灭在亨廷顿城下。”
“……这不怪他，换成我是他也会这么做。”长久的沉默之后，杜拉汉姆的声音有些无力。
不然能指望斯特尔怎么样呢？那位老团长的全家都被国王给砍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或是孤军奋战血洒沙场，或是好不容易逃回王国却被国王当成替罪羊处死，除了仇恨他已经什么都没了，难道还要奢求他继续效忠国王？
如果现在的狮鹫王国是栋踹几脚就会垮掉的破房子，但第一个下脚的人会被倒塌的房屋掩埋陪葬，杜拉汉姆觉得斯特尔就是王国上下少数有意愿有胆识也有能力去踹那第一脚的人之一。
“但我不想跟那老家伙同样下场，我不甘心！”用老团长的遭遇成功勾起了杜拉汉姆对王室的厌恶和对自己的同情，福克斯这才小心翼翼地透露出真实意图来。
“那你想怎么办？”果如福克斯所料，杜拉汉姆被他的话术给诱导了，居然以为斯特尔是看在过去老战友的情面上才放过福克斯，这使得已经没机会跟斯特尔忏悔的杜拉汉姆将这股愧疚情绪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其实那老家伙巴不得自己死吧？看看他用计逼迫自己第二次进入亨廷顿的手段就知道了，只不过那时候如果自己不在了铁卫团也会跟着散架，斯特尔是投鼠忌器才放了他一条狗命，反正以福克斯的三观是如此理解的。
“如果没人帮我，国王肯定会用上次的战败作为理由对我下手。”福克斯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从之前那个废物团长你也看出来了，国王想要直接控制所有的骑士团，铁卫团中了他的圈套即将成为被开刀祭旗的那只鸡，我们是第一个，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还在打仗呢，他真敢？”福克斯说得严肃，杜拉汉姆却还是有些举棋不定，按理说战争年代正是武将话语权抬头的时候，向来都很懂得权衡之道的国王真会挑这种时候朝他们下手？
“那你告诉我铁卫团的一半兄弟是怎么死的？东部那些贵族又是为何被国王给逼反的？南方的商人为什么要支持海军封锁南十字城？还有北边那只伯劳鸟当初到底是怎么跟王室结下的梁子让两边不死不休？”福克斯当场抛出一个又一个疑问，每个问题都比上一个问题更沉重，杜拉汉姆的眉头也越拧越紧。
是啊，别看现在的王国遍地烽烟，追根究底先动手的一方都是国王啊！
很多事情的龙去脉本是机密中的机密，可在包括邦纳家和暗夜教会等一众有心人的刻意散播下早就成了王国高层之间心照不宣的公开秘密，杜拉汉姆作为赤枪团的大团长同样在王都有自己的情报源，这些半开源的消息他想听不到都难。
铁卫团是被国王坑去亨廷顿实验火器威力的，贵族联合造反是因为国王派出王室密探试图架空他们，南方商人封锁南十字城跟国王与白垩要塞的帝国人勾勾搭搭有脱不开的干系，约维克公开抗拒王室统治更是因为国王收买仆人试图毒杀约维克领唯一的继承人，然后让他那个没结婚就当上鳏夫的二儿子篡夺约维克！
狮鹫王国可不是什么讲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大一统皇朝，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才是这个国度的普世真理，你国王做得初一我就做得十五，你都要我的命了我还跟你客气什么？
换个角度想想，国王为了自己的野心招惹到那么多仇家，他还在乎多几个骑士团当敌人吗？放着明显更好对付的南方不动手反而调过头来让他们跟背后有北方联盟力挺的叛军死磕，谁又能说国王不是抱着让两边同归于尽的心态下达了这份命令呢？
莫名地有股寒气冲上脑门让杜拉汉姆浑身僵硬手脚冰凉，怀疑就如毒草的种子一旦在心田扎根便开始疯长，就连大王子里希特为了避嫌拒绝参加这场由骑士团主办的宴会都变得可疑起来，会不会是里希特早就知道国王卸磨杀驴的安排，所以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跟他们这些必死之人继续做下去了？
“你说的有些道理，也许我们应该拉上霍格尔和席德找个更合适的地方仔细谈谈。”短短几分钟间就经过了质疑、理解、成为乃至超越的心路历程，被福克斯成功蛊惑到的杜拉汉姆觉得以前浑浑噩噩的自己就是个大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