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最好给我一个继续坐在这里的理由，我还有很多军务亟待处理，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们浪费在宴饮上。”在王国军界有着典范骑士美名的独角兽团团长霍格尔，此刻正在圆桌边正姿端坐如同一块万年不变的玄武岩。
“呵，就你了不起，你清高，整个王国唯独你是忠君爱国的大英雄，我们这些素餐尸位的废物哪儿能跟您比？”话音刚落，席德刻薄的讽刺就飘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我不是那个意思。”被席德噎得脸色一白，霍格尔浑身的气势陡然泄了下来。
自律的人总是在骨子里带着一丝傲慢，它并非针对某个人某件事，单纯是一种无法言表的气场会让那些自甘堕落的家伙坐立难安，不管是狡猾的福克斯还是耿直的杜拉汉姆都很难直接面对这股气场，唯独始终给自己戴着一张假面的席德不惧这个。
是席德脸皮够厚不会在面对这位典范骑士时自惭形愧吗？当然不是。无论一个人的脸皮有多厚也永远不可能欺骗自己的内心，只不过有的人表现出来的是避让，有的人表现出来的是羡慕，还有些人因为没法面对自我拷问便将之转化了恶意的嫉妒。
席德只是习惯了表演，仿佛一只羊皮披久了开始将咀嚼草料当成本能的狼，无论心中有多么汹涌的情绪，场面上他总是那副孤僻自我的模样，仿佛对一切人情世故都满不在乎。
这反而让霍格尔对席德十分欣赏。
王国这潭烂泥坑经过七百多年的持续发酵已经太过恶臭了，有能力的和没能力的，有背景的和没背景的，自私自利的和理想主义的，不管心底是什么样的原色只要踩进这潭烂泥坑就不可避免地会被染上污浊的颜色与味道。
霍格尔的清高让他打从心眼里瞧不起那些身染污泥的人，所以他选择了避开这个泥坑当个冷眼旁观的看客，当这位典范骑士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时忽然发现身边还有个席德跟他一起站在干岸上，哪怕这人的性格再讨厌也会由衷地生出一种“吾道不孤”的欣慰感。
席德或许不像福克斯那样会蛊惑人心，可他对人性的拿捏向来都很准，他靠着伪装成孤臣骗过了惯于玩弄阴谋的国王，同样也可以伪装成一个清白的旁观者攫取到霍格尔的友谊。
“你不是什么意思？”席德不依不饶地追问，“这场密会是我把你叫来的，你要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你就直说，别在那里指桑骂槐摆出一副好像所有人都欠你多少钱的嘴脸。”
“算我刚才说错话了，咱能别继续在这种话题上浪费时间吗？”要不怎么说一物降一物呢，福克斯让席德出马搞定霍格尔必然是有原因的，对付一位公正的骑士最强的必杀技就是“真诚”。
哪怕是装出来的真诚。
“哼。”三言两语把霍格尔干熄火的席德冷哼一声，“杜拉汉姆，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霍格尔这家伙虽然性格讨人厌可有句话没说错，我们都是大忙人没那么多时间浪费。”
就在对面看了整场的杜拉汉姆目瞪口呆，席德你小子也有脸说别人性格讨厌？实在买不起镜子不会撒泡尿自己照照吗？
算了，这小子讨嫌又不是一天两天，自从认识他那天开始不就始终这样嘛。不生气不生气，现在得大局为重，杜拉汉姆好一番自我安慰才按捺住桌面下蠢蠢欲动的拳头。
“我把大家叫来是为了谈谈铁卫团的事情。”懒得搭理桌上这两个怪胎杜拉汉姆直入主题，“在亨廷顿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各位都心里有数，现在的情况是国王迟早要拿福克斯和铁卫团开刀，为了大家的利益着想，我觉得其他几个骑士团不能坐视不管。”
“你想让我们联合起来给国王施压，让他放福克斯一马？”霍格尔那边刚想开口说话席德就抢了他的台词，“不是这条狐狸为求自保跟你说了什么把你给忽悠住了吧？就为这家伙拉大家下水值得吗？”
对对对，我就这个想法！满肚子话憋在喉咙里的霍格尔见席德当了自己的嘴替不由得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同样意思的话由他来说可没法像席德那么直白。
“我只是性子直不是傻，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当然不值得。”渐渐习惯了席德那张狗嘴的杜拉汉姆毫不犹豫地怼回去，“可你们不觉得国王乃至整个王室对待我们这些人的态度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吗？”
“怎么说？”席德眉头一挑。
“新军。”杜拉汉姆烦躁地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卡斯帕那个叛徒就不提了，明明我们五大骑士团才是王国陆军的中坚力量，为什么所有的新式武器全都配属给了一群新兵蛋子却将身经百战的我们晾在一边不管不问，甚至做出牺牲半个铁卫团只为试探叛军实力的糟糕决策，我们这些骑士在国王眼中到底算什么？”
“哈，我们早就习惯了。”这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福克斯终于开腔了，“五百年前的康科德，三百年前的法班缇娜城下，十几年前的血峰，还有几个月前的亨廷顿，谁让铁卫团天生就是送死的命呢？”
“国王此举的确不妥。”听到福克斯的诉苦，就连不喜欢福克斯的霍格尔也皱起了眉头表态。
霍格尔尽管是位相信公义的骑士可他到底还是骑士阶层的一员，所谓屁股决定脑袋，让自负身份的他去相信一支由平民组成的军队可以替代骑士成为未来战场的主力军比让他自降身价去参与到政治斗争里还难。
要知道上次霍格尔涉入政治漩涡都是现任国王还在跟兄弟们争夺王位的时候了，那时候的霍格尔还很年轻，单纯是看现任国王实在不顺眼才决定帮他的竞争对手一把。
在站队失败后霍格尔表现得十分坦然，国王的登基大典上他大大方方地向曾经的政敌宣誓效忠，然后就一心铺在军事管理上再也没有干涉过任何王国的内部政治，更不曾跟过去的政治盟友保留任何藕断丝连。
可就是这么一个清者自清的人，现在都忍不住对国王的一连串作死行为明确表现出了不满态度。
“席德刚才说的没错，福克斯的确事先跟我谈了些事情，我觉得他那些话很有道理。”见霍格尔没跟自己唱反调，杜拉汉姆表现得愈发有底气，“你我当然可以看着铁卫团倒掉，就像我们当年眼睁睁看着老铁卫团倒掉，但你们几个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自己就没有对斯特尔的遭遇存在一丝愧疚？”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不吭声了，别看斯特尔现在是个脾气又臭又硬的顽固老头子，血峰战役之前的他在王国骑士这个圈子里名声那不是一般的好，不仅个人能力出众还对同僚和晚辈都十分照顾，但凡能跟他频繁接触的人就没几个不曾受过他帮助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严厉却热心的好人。
但是他们这些受人恩惠的家伙在斯特尔遭难时都干了什么？福克斯为了自己活命背叛了斯特尔，杜拉汉姆竭尽全力结果一无所成，席德毫无作为当没看见，霍格尔曾经有过出手相助的想法但看到杜拉汉姆那边的情况后也选择了闭嘴，他在国王面前的立场本就尴尬，采取行动反而可能会让情况更加糟糕。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氛围在密室之中弥漫开来。
“上次我什么都没做到，这次我不想再体验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了。”想想如今身在敌营满心都是复仇的老前辈，杜拉汉姆抑郁地叹了口气，“而且这次我们面对的情况跟上次还不同，那时候国王没有替代我们的人选可现在新军出现了，谁知道这次的铁卫团只是上次的重演还是骑士体制崩塌的第一块骨牌？”
“这都是你的猜想，你有什么更切实的证据吗？”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霍格尔突然开口问道。
“呵，大殿下把新军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算不算？”杜拉汉姆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笑，“以前大殿下是多么平易近人的一个人啊，现在为了照顾新军那边的情绪连我们这场足有四位团长参加的宴会都拒绝了，要说他不是提前知道了些什么我反正不信。”
“你这只是在捕风捉影。”杜拉汉姆给出的证据过于主观，让霍格尔很难用它说服自己。
“霍格尔，你是一天认识我们那位陛下吗？”心里已经将福克斯的话认定为事实的杜拉汉姆觉得对方实在是迂腐不堪，“他做事向来都是把提前罗网布置好才下杀手，等你我找到实锤证据的时候我们也离死不远了。”
“那也不能因为一个猜想就唐突行动！”霍格尔还是摇头。
“行了你们两个！”正当争论陷入焦灼的时候席德突然强势插嘴，“我算看出来了，光靠嘴说什么狗屁结论都得不出来，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事实说话。”
“你什么意思？”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席德。
“杜拉汉姆和福克斯不是说国王要卸磨杀驴吗？我们不如就给他一个机会。”席德冷着脸回答，“反正我们接到的命令也是北上平叛，趁着铁卫团还能在亨廷顿站住脚不如干脆全军压上让四个团统统打进去，只要跟那些叛军碰碰然后夸大一下战场规模，国王到底是怎么看待我们的看后续不就全都明白了？”
“这……倒也是个办法。”席德给出的主意有些不光彩，可战场上哪有那么多光鲜亮丽？霍格尔在日常生活中以骑士守则要求自我，可不代表上了战场也要跟敌人讲什么骑士精神。
更别说这次的对手压根不是什么骑士只是一群没有底线的暴民罢了，骑士精神是为了维护骑士阶层利益而存在的，王国的骑士制度建立了那么多年，至少到现在还没冒出来过跟农奴讲七美德的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