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着血迹的粗麻布衫、布满刀痕的破烂皮甲、涂抹污泥的棉布斗篷、撕裂破烂的绸布长袍，不同材质的衣物穿在那些步履蹒跚的人影身上，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些人的着装全都仿佛刚刚从一场大灾难中走出，却没有任何一个活物将身上的脏污衣着换下。
“这正常吗？”伊莎贝拉低声跟过来汇合的达伦道。
“正常？他们衣服下的皮肤都溃烂了。”达伦眼底压抑着深沉的情绪，“穿棉布的不可能跟穿麻布的人混在一起，那些满身丝绸的贵族老爷更是再落魄也不可能出现在农田里，霍雷肖提督说得没错，这些人的神志受到了某种影响。”
“刚刚那钟声是怎么回事，某种信号？”伊莎贝拉又问。
“……应该是晚祷的钟声。”达伦沉默片刻，回答。
“晚祷？”伊莎贝拉不明所以。
“曙光信仰的祈祷仪式。”达伦给出解释，“按照正规的教会礼仪，虔诚的曙光信徒需要在每天的日出与日落之时分别在神官带领下进行晨祷和晚祷，晨祷是迎接曙光的降临，晚祷是感谢曙光的庇护。”
“我在法班缇娜时从来没听过这些说道。”伊莎贝拉眉头紧皱。
“因为那是多少年前的老规矩了。”达伦轻蔑地撇撇嘴，“如果放在三百年前，大半个王领的人都会严格遵守这些祈祷仪式。可是随着教廷越来越腐败就连那些神官都厌倦了每日起早贪黑，后来那些懒惰的家伙就将大家聚集在一起的正规仪式简化成了‘家庭祈祷’，您应该猜得到这么改变之后的后果。”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一种是有老师看着的集体自习，一种是压根没人管的自主自习，二者的效果天差地别。
“老狼，曙光的狗腿子这么偷懒祂都不管管？”伊莎贝拉第一时间就联系上了正跟着看热闹的老狼。
“为什么要管？”老狼的声音里带着困惑，“你们凡人信徒自己搞出来的所谓仪式对神明而言毫无意义，说不定曙光还会觉得信徒的声音太驳杂吵闹呢！废除这些乱七八糟的仪式之后还能吸引一些虽然不怎么虔诚但怕麻烦的泛信徒入教，这对曙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这样啊……”伊莎贝拉听得嘴角直抽抽，原来正牌神明对宗教仪式的真实态度居然如此敷衍，亏她之前还犹豫要不要给智慧教会也设计一套装模作样的宗教仪式来着。
“达伦先生，你说你多次来过这里，莫非这地方的曙光信仰很繁荣？不然怎么会流行几百年前的古老仪式？”伊莎贝拉朝达伦投去询问的目光。
“我之前可从没听说这地方流行曙光信仰。”达伦的神色比伊莎贝拉还困惑，“这里的信仰主流一直都是自然母神和贸易之神，信奉母神是因为此地大多数人口都是自耕农和农奴，信奉贸易之神则是受到临近的南方习俗影响，曙光信仰虽说是王室立下的国教，可也就只在每个定居点设个教堂装装样子罢了。”
“……也许我们应该靠近点去看看这所谓的晚祷。”得到答案的伊莎贝拉表情愈发严肃，“达伦先生和施耐德跟我走，其余人原地留手，发现前面闹出了大动静立即回去叫人。”
“是！”能跟这三人一起过来的都是经验老道的士兵和冒险者，不会在战场上质疑命令。
“就让我瞧瞧吧，这曙光教廷堕落到了什么地步！”沿着麦田一路摸过去，村落中央教堂外黑压压的人群在夕阳余晖下十分显眼。
汇聚的人群是如此安静，仿佛连呼吸都不需要了，伊莎贝拉以半神的五感也只能听到那站立在村庄最高处钟楼里的神官敲击铜钟的声音。
“这是曙光教廷的祈祷仪式？怎么他妈的看起来比那些歪门邪教还渗人？”一群人破衣烂衫如同僵尸般静默肃立的场面实在诡异，连见多识广的施耐德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要知道这位老兄可是亲眼见识过血神信仰血祭现场的猛人。
“正规的仪式绝不是这样，寻常流程他们应该吟唱赞美和感谢曙光的颂歌。”达伦攥着刀柄的拳头握得骨节发白，看得出来这位资深冒险家也在努力压抑着心中的不安。
就在两人低声对着前方的场面品头论足时，随着最后一缕阳光沉没于地平线钟声也突兀地停止。
和那些诡异村民一样穿着破烂的神官迈着僵硬的步子走下钟楼站定在人群面前，如同哑剧里的提线木偶般摆出几个貌似是祈祷的姿势，然后让三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几乎是与那位僵硬的神官完全同步，泥泞广场上数百名穿着各异的“村民”也摆出了一模一样的祈祷姿势，他们的动作过于整齐划一反而令观看者生出难以形容的不协调感，再加上周围没有任何杂音只剩下破衣烂衫摩擦着腐败皮肤发出的声响，简直就是一场现在进行时的恐怖片！
“大小姐，咱离这帮疯子远点吧！”实在受不了这气氛的施耐德猛地打了个寒颤，生怕自己也会莫名中招然后加入到那诡异的祈祷大军之中去。
“你往后退点，你不是神眷也不是哪个神明的坚定信徒，说不定真会受到影响。”伊莎贝拉能理解施耐德的恐惧，就连她这个半神此刻都觉得不寒而栗，何况本质是个无信者的施耐德呢？
“二位小心。”施耐德抱歉地朝两人点点头，默默用最轻的动作脱离了队伍。
“老狼，刚才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这些东西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心中有些没底的伊莎贝拉这时候能仰赖的就只有身为真神的老狼了。
“……怪了。”等了许久，老狼那边才传回情绪复杂的嘀咕。
“什么怪了？”
“那些人的信仰，纯粹得不正常。”老狼的嗓音难得严肃，“我刚才试图用梦境神力查探这些人的状态，可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他们的思维屏障，这些凡人毫无疑问还活着，却能靠单纯的信仰将我的神力完全阻隔在灵魂之外，这是只有最纯粹的狂信徒才能做得到的事情。”
“狂信徒应当不常出现吧？”伊莎贝拉好歹也是能够履行大部分神明职能的半神自然知道信徒的等级划分，但她的智慧信仰情况特殊不能作为普遍参照物。
如果信仰能划分等级，那么从弱到强大约可以被划分为无信者、泛信徒、浅信徒、虔信徒、狂信徒，在多位神明都被证实能够影响现实的大环境下狂信徒这种作为信仰金字塔顶端的存在通常只有非常极端的环境下才能孕育出来，比如神明亲自降下神迹救信徒于水火，或者目睹神罚将其他亵渎信仰者给挫骨扬灰。
作为一个对待信徒十分温和开明的半神，伊莎贝拉的信徒群体里几乎没有狂信徒出现。
一方面是伊莎贝拉志不在此，一方面会信仰智慧之神的大部分都是高学历的技术人才，这类人的思维模式天然就抵制宗教盲信。智慧教会从濒临灭绝的小众信仰走到台前这些年，伊莎贝拉的信徒里也就只有几个从血神信仰改信过来的帝陀拉奴隶是真正的狂信者，毕竟智慧之神的降临救了他们的命还改变了他们悲惨的人生。
“几万人里面都未必能出一个，你说呢？”老狼在神国里翻了个白眼，“这么跟你说吧，自从跟你走出阳光海岸折腾了那么久信奉我的狂信徒都没超过三位数，可前面那个广场上的人个个都是曙光的狂信徒，那个白莲婊到怎么做到的？”
“反正不会是什么合规合法的途径。”伊莎贝拉这边跟老狼一样摸不着头脑，“我怀疑那些人恐怕连最基本的自我意识都没了，现在就是个只会向曙光祈祷接受曙光指令的行尸走肉，不然怎么会表现得那么呆滞甚至连身上的伤痛都无视掉了？”
“在把事情搞清楚之前我不建议你现在率兵大举入侵这块地方，你的那些部下里没有信仰的人太多了，弄不好他们真的会被转化成跟前面那些傻子一样的……卧槽！”老狼的话刚说到一半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怎么了？！”伊莎贝拉被老狼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吼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我刚才查探时动作太大，曙光注意到我了！”老狼的声音里全是慌张和恐惧。
就在老狼话音落下的同时，在广场上安静祈祷的所有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伊莎贝拉和达伦的藏身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