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伊莎贝拉给女武神让出白垩群岛这步棋,就是一项以阿尔薇特的立场根本无解的阳谋,她看出了阿尔薇特急于摆脱帝国势力圈单拉队伍的渴望,于是抛出了这块儿面皮香甜肉馅有毒的大饼。
战略上讲阿尔薇特脱离帝国影响的决策不算是错,在军国主义和强势宗教的打压下除非帝国内部闹出什么天大的乱子,否则她是很难在帝国内部迅速出头的,即便阿尔薇特耐心等到那个出头之日,伊莎贝拉这边都不知道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在邀请伊莎贝拉“共天下”的谈判失败之后,阿尔薇特就在心里把伊莎贝拉当成了她登顶大陆之巅的唯一对手,正是这种心理使得阿尔薇特没能看到攫取白垩要塞背后暗藏的危机。
作为一个来自海权国家的资本主义坚定信徒,白垩要塞的区位优势让阿尔薇特十分满意,然而她却忽视了地缘政治中一个关键问题——邻近大国产生的辐射影响。
在中校的世界中不是没有地缘位置类似于白垩要塞的大型岛屿,可这些岛屿要么成为了某个区域霸主不可分割的传统领土,要么就是在临近大国的影响下过着身不由己的苦闷日子。
比如协约同盟主体的前身之一就控制着岛屿星罗棋布的加勒比海区域,分布在这片海域的岛国无论是信仰平等主义还是资本主义、采取的是集权制度还是分权制度、对那个家门口的大国是叛逆还是恭顺,它们的日子过得都跟富豪门前的乞丐一样悲惨。
同样的道理套在白垩群岛上,就只能说一句“天堂太远大陆太近。”
白垩群岛的确是扼守白垩湾数条主要航线的关键节点,然而让它成为这个关键节点还需要一个必要充分条件,那就是白垩群岛上必须驻扎一支至少可以威胁到来往白垩湾所有主要力量的强悍海军。
在阿尔薇特试图在帝国海军背后捅刀子之前,帝国海军可以替她承担这个职责,但在双方彻底闹掰之后白垩群岛就成了众矢之的的孤岛。不仅帝国海军对割据岛上的阿尔薇特咬牙切齿,伊莎贝拉那边也放开了对朴茨莱顿海盗的管制让他们在群岛附近充分展开曾经经营多年的“副业”。
能再次回归黄金好时代的朴茨莱顿海盗们简直高兴坏了,他们甚至有些感谢阿尔薇特给了他们机会重温旧梦。
伊莎贝拉撒出这些疯狗的直接结果就是让白垩要塞从此成为了繁荣的南海航线上唯一的弃儿,除了有帝国海军背景的商船还能够安全接近这些岛屿之外,其他势力纷纷对这个背刺盟友的叛徒躲得远远的生怕伊莎贝拉误会。就连作为白垩群岛粮食支柱产业的捕鱼业都受到了海盗活动的极大影响,以至于过去可以遨游深海搏鲨猎鲸的大型捕鱼船现在只能游弋在海防设施能够顾及到的狭小范围之内,可怜巴巴地跟巴掌大小的沙丁鱼作斗争。
一个月两个月是这样,占全岛总人口大约五分之一的渔民还算是能够忍受,可随着群岛封锁行动长期化常态化的趋势愈发明显,收入直线下降的渔民群体终于是熬不住了,曾几何时被捧为救世主的阿尔薇特在渔民群体中的口碑正在急速下跌。
而随着道格拉斯的出招,岛民赖以为生的粮食进口渠道也开始出现大问题,被协约同盟诸多经济学家推崇的那只“看不见的大手”开始在阿尔薇特的老巢里发威,缺乏官方管控使得群岛内部市场的粮食价格立即疯长。
值此危急存亡之际,那些被阿尔薇特提拔为乡贤议员的地主和商人们非但没有慷慨解囊与她共赴国难,反而开始利用自己的财富和渠道优势囤积居奇哄抬粮价,让明明气候风调雨顺的白垩群岛出现了“灾年买田”的奇景。
靠着大海的恩赐还能勉强糊口的渔民们已经够幸运了,那些刚刚才被阿尔薇特带领走上集约化手工业道路的岛民工人才叫一个悲惨。
工人们通过经济改革分配到手的财富还没等捂热乎就因为日常生活物资价格的疯长迅速流失,乃至于为了维持生活不得不把祖祖辈辈积累的不动产都给抵押了出去,而通过钱权交易上位的岛上富豪们非但没有遭受损失反而通过低价收购优质资产在这场灾难中大发横财。
危机面前资本立即就撕破自己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吃人的獠牙。
地主们的田产在灾难中成倍扩张,曾经的自耕农如今无立锥之地只得成为他们往日最鄙视的佃户农奴;工厂主迅速低价兼并了小资产阶级手中即将破产的家庭作坊,没了立身之本的手工业者只能无奈地在他们面前签下待遇苛刻的包身工契约;大商人们利用手中货源渠道冲垮了传统的自发型农贸市场,因此失业的小商小贩无处可去沦落为社会最底层的流氓无产者。
那么这时候阿尔薇特在干什么呢?她在利用这场危机中受害者一方的茫然无助大肆收割信仰!
不得不说灾难确实是宗教的最佳温床,过去教士们磨破嘴皮子也劝说不来的民众,如今只需要在他们饿红眼时递上一碗稀糠就能换来五体投地感恩戴德。如此低廉的传教成本令阿尔薇特食髓知味,一度在脑中闪过想要控制岛上财阀们收割民众财富的想法也随着汹涌而来的信仰之力迅速消散了。
习惯了给协约同盟高层当黑手套的阿尔薇特甚至无师自通了一种“全新”的成神之路——刻意地在民间制造苦难然后以救世主和慈善家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这种投入低转化率高的传教模式令阿尔薇特深深地感到痴迷。
至于那些受害者在这个信仰转化过程中遭受了多少苦难,又有多少无辜之人死于这场无妄之灾,坦白地讲曾经于中校记忆中亲手屠戮整座村庄甚至在送给敌国小朋友的棒棒糖里添加炭疽杆菌的阿尔薇特真的没那么在乎。
道格拉斯对白垩群岛的经济制裁展开不到一个月,这片岛屿就从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应许之地迅速堕落为了地狱般的资本乐园。
尤其可怕的是,痛苦中的人民中还有好大一部分被自由教会所蒙蔽对亲手造成这一切结果的阿尔薇特感恩戴德,反而将仇恨投向了与他们血脉相连的王国与帝国。
“居然没乱起来?”得到商人们汇报战果的道格拉斯惊诧不已,“这女人有些水平啊,她到底是怎么维持政权稳定的?”
“据说是有一支名为自由教会的邪教团体在岛上施舍粮食收买人心,还大肆散播仇恨我们和王国人的排外言论,现在那些岛民的怒气都被转移到了外人身上,搞得船队水手靠港之后都不敢往里面去了,进去就会被岛上的暴民追打。”投靠海军的商人实话实说道。
“呵,够狠,但也够蠢。”道格拉斯听了只是冷笑,如今的白垩群岛就是个高压锅,阿尔薇特虽然可以靠煽动仇外情绪打开一个排气阀,但这个阀门并不能完全平衡其内部积累的压力,只要时间够长这口锅到底还是要炸的。
可就在道格拉斯满脑子想的都是钝刀子割肉给那群叛徒一个痛苦的终结时,来自帝都欧雷德的信件打碎了他的算盘。
“那小皇帝是跟我杠上了吗?我是杀了他爸还是私通了他妈?!”手上的信件都没读几行,向来自诩优雅儒将的道格拉斯就受不了开始骂大街了。
在这封信上尤里乌斯三世用十分严厉的措辞强令一直在压着海军按兵不动的道格拉斯立即出动舰队与白垩要塞配合出动骚扰王国南海沿线,甚至威胁说如果道格拉斯继续无视他的圣旨,就命令萨莱诺附近驻扎的几支陆军军团接管海军总部!
这时候道格拉斯才意识到阿尔薇特的反击早就在无声无息之间开始了。
道格拉斯一直认为不管是神殿还是陆军都不怎么看得上阿尔薇特这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墙头草,事实也证明情况的确如此,但他忽略了一桩非常重大的隐患,那就是陆军在给海军找麻烦这方面是从来都不遗余力的。
阿尔薇特显然是通过之前的门路找到了尤里乌斯三世面前,那位拎不清状况的皇帝没有了玛蒂尔达这块刹车片主动开口阻挠,被稍微一撺掇就乐颠颠以白垩要塞为借口开始挑动帝国内部闹了不知多少年的海陆之争,目标直指在皇帝眼中越来越不听话的道格拉斯。
陆军那边是不在乎阿尔薇特的死活,但不管是谁来找海军的麻烦陆军肯定是乐于帮帮场子的。尤其当海军开始跟北方联盟这个明确的敌国勾搭不清之后陆军更是将这个不管是信仰还是行动方针都妥妥属于异端的老冤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自然乐得抓住阿尔薇特和皇帝联手递来的刀柄。
就陆军那股子天老大我老二的狂妄劲儿,再加上有皇帝提供的大义名分支持,道格拉斯相信这帮陆军马鹿是真敢干出兵围萨莱诺“天诛国贼”这种荒唐事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