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骄傲的王都人民来说,成为三重城墙里的囚徒是一件让人难以忍受的折磨,然而面对弥漫在王领大地上的曙光神域,只是区区凡人的他们就算想反抗也不知道该如何反抗。
恐惧与崇拜都是信仰的源头,只不过崇拜居多的信仰对象通常被称为正神,恐惧居多的信仰对象被称为邪神罢了,无论正神邪神首先人家是个神,跟你们这群凡俗虫豸在生命层次上就不一样。
无可奈何下,王都人民也只能咬咬牙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尽管来自全王领的物资在送到城门口的时候就会被教廷无缘无故截走一大半供圣城里的神官老爷们穷奢极欲,教廷挑剩下的东西在进入王都市场之前还需要商家向教廷缴纳“什一税”才有资格领取,也不知道那些神官聚敛如此之多根本排不上用场的财富到底有个什么用。
附带一提,“什一税”虽然还叫这个名字,其征收比例早就远超过百分之十了,而这些教廷多余征收上来的税款自然会被不愿意自己吃亏的商家给转嫁到平民百姓头上去,这也是王都百姓在教廷实际执政后变得越来越贫困的原因之一。
是的,这臭名昭著的什一税也仅仅只是原因之一而已,其他还有比如教廷以“打击异端”为名取缔了王都所有非教廷经营的医馆,逼迫全王都的所有人有个头疼脑热都得去圣城看病,并且在治疗过程中还得主动缴纳大笔的“供奉”才能保证不会被狗仗人势的护教军给一脚踢出教会医院去。
你问没钱还想治病该怎么办?大可放心,曙光女神最是仁爱世人,教廷作为女神的仆人自然也要忠实履行女神的教诲,只要你在这张义工契约上按个手印,和蔼可亲的神官就会第一时间出手治疗你身上的疾病。
毕竟,从按下手印的那个瞬间开始你这个人乃至于你的家人就已经永久成为了教会神圣不可侵犯的资产,如果你被病死了以后谁来给教廷当牛做马啊?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多,吃得比猪差,这就是“契约义工”们的生活状态,跟他们比起来王都之外那些不把农奴当人看的贵族老爷都算仁义了。起码贵族老爷们还允许农奴用自己积攒的资产赎买或者靠建立军功摆脱农奴身份成为自由民,而教廷的“义工契约”上没有哪怕一个字母曾提起这玩意儿在什么情况下会作废。
这些已经沦落到教廷手里的可怜人杰拉尔德是救不了的,他能做的只有调配手中那不多的资源拆东墙补西墙尽量让还拥有自由的人不至于那么快掉落到四处漏风的社会安全网之下。
这也是杰拉尔德在忙得脚打后脑勺时还要抽出时间微服私访各个市场的原因,经商多年深谙人性丑恶的他知道在这种畸形状态下人性之恶会被最大程度地激发出来,为了自己不至于沦落为教廷的奴隶,还在奋力挣扎的中产阶级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今天黑面包怎么又涨价了?”一身洗得发白的老旧贵族袍子,脸上写满了“倒驴不倒架”的倔强的杰拉尔德朝面包店前的价格牌皱了皱眉,不满地跟面包师质问道。
“老哥,不是我想涨价啊,是我不涨价这店就开不下去了。”面对杰拉尔德的质问面包师脸上没有不悦只有苦恼,“我也知道这个价格很离谱,可大家开店都是为了赚钱,我这小家小业的总不能赔本赚吆喝吧?”
“怎么回事能说说吗?”见面包店老板的表情不似作伪,杰拉尔德摆出一副喜欢打听闲事的退休小老头形象问道。
“还不是教廷的那些狗子,”面包师左右看看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护教军收的那什么狗屁治安管理费比上个月翻了一番,起码以前城卫军收钱的时候还能办事,这帮人可好谁要是闹了矛盾被他们给抓住,两边无论对错不死也得扒层皮。”
“哼,拜他们所赐市场的治安确实好了,都没几个客人敢来了。”面包师背后传来老板娘的冷哼,听得出来这是个性格泼辣的女人,在市场这种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一个女人不泼辣也混不下去。
“小点声吧我的姑奶奶,被那些狗子听到又该来找麻烦了!”面包师连忙回身试图去捂自家老婆的嘴。
“我说两句真心话怎么了?他们敢做那生孩子没腚眼的缺德事还不让人说了?!”面包师的举动反而激起了老板娘的怒火,“反正这买卖迟早都会做不下去,到时候老娘还不是要去喝西北风,早死晚死都是死,倒不如早死早托生!”
“行行行,姑奶奶你是不怕死,家里孩子怎么办?陪你一起去见死神?”被生活重担给压弯了腰的面包师无奈地揉揉额头,表情严肃地反问。
此言一出老板娘不吭声了,看得出来她还有满肚子的话憋着不吐不快,可情况正如她丈夫所说,他们俩死了孩子怎么办?活不下去不还是要被送进孤儿院给教廷当牛做马?听说教廷的神官里有不少人口味独特,不好女人专门就喜欢逮着长得可爱的男孩祸害……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想到自家孩子也许会沦落为某个变态的玩物,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都别生气了,不值当,给我两条黑面包吧。”知道今天就是自己的死期也无力再去解决这些不平事的杰拉尔德轻叹口气,从衣兜里掏出两个银镑摆在柜台上。
是的,王都的黑面包行情在大主教们的“德政”之下,如今已经疯涨到一个银镑一条了,要知道在几年前王国局势还没有糜烂的时候,用料更高级做工更精细的白面包都不敢卖这个价钱。
“来,老哥您拿好。”见有钱赚一脸阴沉的老板娘脸色方才多云转晴,“再搭老哥你几块儿粗饼干,这见鬼的日子大家都不容易。”
困境会最大程度地激发人类本性中的恶,也会让人性中的善愈发耀眼,正如异界某位上古先贤所说,“大道废,有仁义”。
“谢了。”杰拉尔德苦笑一声接过老板娘递来的食物离开,留给两人一个寂寥的背影。
面包和饼干在他离开市场后就被随手分给了街边的乞丐们,杰拉尔德没有回头去看乞丐们为了争夺食物进行的打斗而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着,贸易神眷的感应提醒他危险正在迫近,被阿尔薇特派来刺杀自己的刺客大概是要准备动手了。
蓦然间杰拉尔德侧过头,一个蜷缩在暗巷中浑身被又脏又破的麻布斗篷包裹起来的女人和他对上了视线,杰拉尔德在对方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几乎看不到理智,有的只有沉淀在眼底那本该属于神明的无尽疯狂。
短剑出鞘的鸣叫划破空气,脏污的街头再次染上新鲜的血,一个刚才还在乞丐堆里争抢面包的乞丐挡在刺客与杰拉尔德之间,这个人的胸膛已经被女武神的巨大力道正面捅穿。
“您快走!”由邦纳家培养又因为事发突然无法安全撤离被拉塞尔伯爵接收的死士死命地用双臂钳住女武神的双臂。
杰拉尔德什么都没说,一枚璀璨无价的钻石胸针在他掌中化为漫天光点,这是他曾经送给已故亡妻的定情信物,妻子过世那么多年一直被他贴身佩戴,不过现在这东西已经没有继续保存下去的必要了,不如奉献给他所信奉的主。
贸易之神接受了来自于信徒的公平交易,杰拉尔德那双被岁月摧残过的老寒腿在短时间内得以重返青春,久违的高速奔跑让他想起了无忧无虑的少年岁月,忽然觉得挺对不起小孙子休伊的,自己这个做长辈的没能给他一个安稳的童年。
在他狂奔而去的身后,又一名濒临疯狂的女武神冲杀而出然后被更多死士拦截在中途,这些死士受过专业的训练拥有视死如归的意志和卓越的战斗技巧,可他们终究只是肉体凡胎,就算牺牲生命也只能给杰拉尔德争取到一小段时间而已。
奔跑,继续奔跑,肺里火辣辣地抽痛,暂时被神力强化的肌肉也向大脑传递出不堪重负的酸软。血流成河的街道上一片兵荒马乱,无知的人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对此杰拉尔德也无可奈何,他这老胳膊老腿的光是从女武神的追杀中逃脱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好在杰拉尔德地方选的不错,王城的城门已经近在咫尺,守在城门口的两个黄金狮鹫骑士正惊恐地朝城门楼上喊叫什么,回应他们的是重力铁闸狠狠落下砸在地砖上的沉闷震动。
杰拉尔德停下脚步抬起头,他的国王与首徒站在城楼上冷漠地俯视这下方的闹剧,他无奈地朝对方笑笑,自己到底还是只得到了预想中的答案,也许从最开始他就不该奢求什么的。
杰拉尔德咳嗽一声低下头,沾着鲜血的剑尖从左胸口透体而出,女武神的杀人技巧出神入化,破开心脏的一剑已经断绝了全部生机,他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微微有些冰冷,还有仿佛投入爱人怀抱般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