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班缇娜,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圣城地下的某处存在一座曙光教廷用来关押异教徒的黑牢,这些异神的眷者被迫用自己的力量去给教廷做那些见不得光的脏活,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在王城之下同样有座地牢,而且王城地牢的防卫水平比圣城地牢还要严密。
之所以人们对它知之甚少,是因为被关进王城地牢的人几乎没有能够活着出来的。
“嘎吱!”因为久疏保养有些生涩的门轴发出嘶哑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阴暗走廊尽头却是一处装潢豪华设施齐全的套间,除了因为没有窗户让房间里略显冰冷潮湿之外,这里符合一名高级贵族居住的所有舒适度需求。
“陛下。”里希特放下手中的书本,平静地朝铁栅栏后面的国王行了个礼。
“杰拉尔德死了。”国王没去关注长子生疏的称呼和敷衍的态度,在密探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他面无表情地说。
“谁动的手?”从里希特的目光中能看得出悲戚,但杰拉尔德之死并不让他感到意外,在被关起来之前的那场谈话中里希特就知道对方没打算离开王都,眼下这个局面留在王都只有死路一条。
“两个女武神,被教廷有条件雇佣去执行一场大庭广众之下的刺杀。”国王道。
“他们倒是还没彻底被眼前的优势冲昏头脑,”里希特点点头,“可我不明白教廷能有什么筹码说服女武神替他们背黑锅。”
“女武神被战神殿公开开除了教籍,她们为摆脱战神赐予的疯狂投靠了另外一尊异神,这事儿曝光之后战神殿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了铲除异端上,帝国陆军为此维持承受了很大压力。”
“然后她们就跑来王领避难了?”里希特讥讽地一笑,“现在的王领越来越像个垃圾堆了,什么牛鬼蛇神都能来分杯羹。”
“这对我们是件好事,风浪越大鱼越贵。”国王对自己的领地被异族践踏似乎没什么意见,甚至有些乐见其成。
“对您也许是件好事,与其他人无关。”里希特语气严肃地纠正。
“我迟早会死,在我死后你依然是这个国家的王。”国王皱了皱眉头,提醒道。
“我应该等不到那个时候。”里希特的回应一语双关,可以说是自己活不过眼前的父王,也可以说是格里芬尼亚王朝在这一代就会亡国,具体全看个人理解。
“我会尽量让局面维持到那个时候,不只我要努力,你也是。”国王当然听出了长子话语里的讥讽,但他不在乎。
“呵,陛下,在您把我关进这里的时候我们之间的父子情谊就到此为止了,究竟是谁给您的信心让您觉得我还会像以前那样乖乖被您当成提线木偶摆弄?”知父莫若子的里希特也没有生气,他这个渣爹向来都是如此以自我为中心,傲慢得令人厌烦。
“你母亲时日无多了。”国王摇摇头,轻声道。
“你怎么敢?!”话音刚落里希特猛然暴起,精钢铸成的铁栅被他双臂的力量摇晃得咯吱作响,“你还有什么脸面提起母亲!”
被吓了一跳的密探急忙想上前阻挡却被国王伸手拦住,这对父子冤家面对着面几乎能感觉到对方喷出来的鼻息,一双暴怒一对冷漠的眼睛笔直地逼视这对方。
“熬鹰”,被推到旁边的密探莫名地想起了这个词。
“现在除了王都整个王领都是教廷的地盘,你知道用来维持你母亲健康的药物并不在王都出产,我也不会因为你母亲的需要就接受教廷的敲诈,你母亲的生死掌握在你手上。”比起激动的里希特国王显得冷静多了,这个用自己妻子威胁自己儿子的无耻之徒根本不知亲情为何物,或者更准确点说,一切人类与生俱来的情感在他看来都是可以被利用的弱点。
“……我要见她。”里希特眼中的狂怒渐渐软化,自己或许在这些年跟父王学到了很多东西,却始终学不会他的六亲不认。
“可以。”国王伸手接过密探递来的钥匙扔到了里希特脚边,“你有半个小时时间和你母亲谈话,然后来我的寝宫接受任务。”
里希特盯着国王的背影起身离去,这才捡起脚边的钥匙打开了栅栏门上的锁头,趁机袭击国王根本没有意义,这座遍布封印石的地牢对于身为太阳神眷的他有着巨大的限制作用,如果不是刚才被母亲的状况激起了凶性,呆在这里的他虚弱得连一袋子面粉都提不起来。
重见天日的感觉很微妙。
作为太阳神在人世间唯一的眷属,阳光本应该带给里希特温暖与力量,可现在他只觉得头顶的太阳是如此冰冷刺眼,想来是那些被放置在隐蔽之处的封印石造物的原因。
王室七百年的搜刮能支撑他那位怕死的父亲将整座王城化为一片“神力净空区”,这里也就成为了神域笼罩王领之后的唯一净土,可惜里希特身在其中并感觉不到哪怕丁点安全感,毕竟神眷的直觉正在告诉他暗处有着好几道目光正盯住自己。
讽刺地摇摇头,里希特快步走向母亲的寝宫,年幼时的他曾经无比熟悉这条路线,可也不知为何随着岁数越来越大,这条路也走得越来越少了。
正厅里没有人,连平日里那些叽叽喳喳的侍女也看不到,许多边角之地落上了灰尘,说明这里有些日子没被认真清理过了,里希特轻叹口气没有向更里面走,而是绕过侧门直接去了花园。
不出所料地,母亲正在花园的长椅上静静地坐着,虽然只是个背影里希特还是能感觉到母亲身体里的生命力即将油尽灯枯,正如环绕着母亲那些即将枯萎的花朵。
“母亲。”里希特轻手轻脚地走到王后身侧,他不确定母亲是否在像平时那般闭眼假寐。
“你不该出来的。”里希特听到了母亲的叹息,轻轻柔柔的如同摇曳的烛火。
“我不能坐看着那个男人把您弃之不理。”里希特小心地坐到母亲身边,“蒙德已经在约维克那边安家落脚了,我最后是个什么下场其实都无所谓,我想逃也逃不开。”
“傻孩子。”母亲拍了拍里希特的手背,曾经温润如玉的手掌如今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看得里希特想哭。
“您就让我再犯次傻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吗?”感觉到那只无力的手掌正试着努力抓住自己,里希特继续劝说道。
“我是个母亲,我不会看着自己的儿子去送死。”王后的手掌依然牢牢抓住儿子不放,仿佛这么一松手就会失去亲生骨肉似的。
“我会回来的,我还得把药材给您带回来呢!”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里希特猛地抱住母亲,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从母亲那没有焦点的双眼中他终于察觉到了,母亲因为病情的原因不知何时已经再也见不到光明。
“别哭,孩子别哭,有我在呢。”王后轻轻拍打着里希特的后背,正如过去安抚曾经年幼的长子。
“嗯,我不哭。”里希特努力地抽了抽鼻子不让母亲因为自己而伤心担忧,他强迫自己松开这令人贪恋的怀抱,“母亲,我会安安稳稳地回来的。”
已经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总归要去独自面对。
王后感觉到怀中一空,她空洞的双眼茫然地动了动,千言万语再次化为一声叹息,儿子到底还是长大了。
双目赤红的里希特再次来到国王的觐见室,上次来到这里时他差点就成功弑父弑君,而现在觐见室里绑着十几个看着眼生的人,贵族长袍上的斑斑血迹表明这些人曾经遭遇过何等折磨,他们有的怒视着王座上的君王,有的目光涣散神游物外,有的注意到了里希特的到来,向这位大王子投来漠不关心的一瞥。
“这些是什么人?”里希特问。
“参与刺杀国相的叛党,也算是你的长辈吧。”国王讥诮地笑道。
里希特明白了,这些人是站在杰拉尔德那一派的王室旁支成员,把杰拉尔德之死扣在他们头上对国王而言算是不错的“废物利用”,只是不知为何没看见这些人的魁首拉塞尔伯爵,大概在发觉到事态不妙时便及时自尽了吧。
“需要我做什么?”里希特很同情他们,又忽然觉得好像没什么资格同情他们,虽然没有被密探绑起来严刑拷打,自己和他们的处境其实都一样。
“正午时他们会在王城正门被公开处死,你去监刑。”
“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