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带着王后遗体独自归来的里希特那里了解到王城之中发生了什么,伊莎贝拉脑中的第一感觉是怪异。
还沉浸在丧母之痛中无法自拔的里希特没有反应过来,但伊莎贝拉作为冷静的局外人很容易就看穿整场事件中最不合理的地方——如果国王真的事先察觉到里希特的到来并设下圈套,即使那些佣兵再骁勇也敌不过王室密探的围杀,里希特更是没有半分可能带着王后的遗体五体健全地回来!
别看狮鹫王国让国王给败成了现在这幅行将就木的样子,可这里面的大部分责任绝对不应当由国王来背,跟尤里乌斯三世那个眼高手低的蠢材不一样,伊莎贝拉始终没有放松对国王的警惕就是她对国王最大的赞赏。
狮鹫王国灭亡的种子早在这个国家的开国君主制定国本制度的时候便已经被埋下,与曙光教廷的合作、对开国功臣的分封妥协等等才是让狮鹫王国糜烂至此的病根,国王只不过是在试图把这个国家从烂泥坑里拉出来的时候弄巧成拙反而越陷越深了而已。
平心而论,单纯以一个封建国王的角度去审视这位陛下人家做得其实挺不错的,经历过两个世界的伊莎贝拉深深地明白一个人的抉择要受到时代局限性的桎梏,如果把自己放在国王的立场上从他的所知所闻出发考虑,他做得并不算太错,顶多是不近人性。
像国王这种一人背负国运的存在,本来也没法保留太多人性,因为国家之间打交道从来不讲人性,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利益之争。
然而伊莎贝拉却在里希特的回归中感受到了国王身上残存不多的那点人性,那个男人在尽力保全自己的两个孩子。
不管是无意还是刻意,里希特和蒙德这对双胞胎都已经跟他们的父亲彻底闹翻再无半点和解的可能性,也只有如此才能让伊莎贝拉放心大胆地接纳他们作为北方联盟势力的一员而不会在大局已定后为了国家稳定秋后算账。
而王后之死正是斩断里希特与国王之间最后那条纽带的绝佳快刀。
伊莎贝拉不懂多少医学,可在看过王后的遗体之后就算是她也能感觉得出来王后在临终前的健康状态比之前她就读于王立学院时那一面之缘差了不知道多少,她有理由怀疑即便里希特能成功将王后带出王都,这位红颜薄命的王后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从这一点开始发散思维,伊莎贝拉很轻易就理解了国王“弑杀王后”的理由,她甚至怀疑王后根本不是国王所杀而是为了不让儿子被注定到来的死亡所拖累选择了自尽,国王不过是个吸引里希特仇恨的靶子让他无暇细想其中细节罢了。
毕竟里希特的脑子还是挺好使的,给他冷静思考的空间这小子说不定还真能咂摸出其中的违和之处来,若真如此岂不是弄巧成拙?所以只能委屈王后少活几个月,国王再顺势背上个弑杀妻子的黑锅跟里希特切割干净了。
越想越觉得真相大概就是如此,伊莎贝拉也没有对里希特说明一切的打算,她这个满心想把国王给吊路灯的反贼此时此刻非常戏剧性地跟国王隔着三重城墙达成了一次心照不宣,既然大家都有共同关心的人,至少在这件事上还是不要互相伤害的好。
想想这深沉又可怜的父母心,伊莎贝拉是不打算让里希特亲自对他父亲动手了,不然无论里希特事后会不会意识到真相所在,至少明白一切的伊莎贝拉会为此感到可悲。
蓦然间,伊莎贝拉有点不想接近现在的王都。
不是她可怜那位抛妻弃子的国王,无论国王对自家儿子的父爱有多沉重也救赎不了他对王国人民犯下的罪孽,这世上没有好人当了一辈子犯下一件坏事就要被千夫所指、坏人当了一辈子做下一件好事就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道理。
伊莎贝拉从国王的态度上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如今这个男人除了百无一用的国王头衔和对他死心塌地的王室密探几乎失去了所有东西,而被逼到墙角的野兽永远是最危险的。她根本预测不出来国王在最后的疯狂下会做些什么,那家伙可是自己都认可的对手,这种人赌上身家性命的最后一击不管是谁想要接住都得吐口血。
偏偏眼下的情况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别人都不说了,继续拖延下去满心想着为母报仇的里希特第一个就不答应。
思来想去,伊莎贝拉觉得还是在这段时间内尽量避免与国王的势力直接接触,最好是将其他势力往国王那边逼迫,这样一来即使国王自爆首先被波及的也不会是自己,起码前面还有仨货帮自己挡枪。
“施耐德,帮我把各位将军都叫来,我们不能再在王都外面磨洋工了。”下定决心之后,伊莎贝拉跟施耐德吩咐道。
“嘿,早该如此!”听说有仗打施耐德显得非常兴奋,“大家知道了肯定会高兴,这段时间他们都憋坏了。”
是啊,在大多数人眼中这场王都围城战就是万里长征的最后一步,人们心中存在急进情绪再正常不过,这是发自于人性的正常反应。大概也就只有伊莎贝拉这个知道得太多背负了太多秘密的人,才会真正意识到行百里者半九十中隐藏的凶险。
听说要正式对王都发起进攻,营地中的各方大佬赶来的速度都很快,他们中有的人想要以血还血报仇雪恨,有的人满眼都是升官发财青史留名的期待,还有的仅仅只是被伊莎贝拉要为日月换新天的志向所打动,为了一个更美好世界选择了抛头颅洒热血。
无论大家汇聚于此的动机是什么,至少在这一刻他们都是与伊莎贝拉并肩而战的战友,环视一圈神态各异的人们,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沉重压力再次落在了肩头。
她以为十年世界大战加上在这个世界数年的南征北战自己应该已经早就适应了这种感觉,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玩意儿但凡是个有点人性的就永远都适应不来,慈不掌兵绝对不是一句空话套话。
“看来大家精神都不错,那么我就来说说进攻王都的具体计划……”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带和心绪恢复平稳,伊莎贝拉从施耐德手中接过教鞭,鞭哨点在了军帐中央偌大的王都地图上。
面对三重城墙这种堪称工程学奇迹的体系防御工事,就算是伊莎贝拉能够玩出来的花样也不是很多,兵法之中攻城乃是最下之策,只能用人命和物资往里面填。
但伐谋伐交的回合已经过去了,你死我活之下早就没有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空间,既然不想早早就落入到最下乘的部分,那么就两害相权取其次来个伐兵吧。
联军的七十万大军被伊莎贝拉分割成了四个部分,其中最能打装备最精良的主力部队由伊莎贝拉亲自率领,目标是将屯驻于王都城东侧的帝国军主力向城墙方向挤压,如果可能的话尽量将对方击溃并在其撤退途中造成重大杀伤。
次强的部队由哈德良领衔,尽管兵力不算特别充足,但集中了联军之中一大半神眷者,他们的目标是驻扎在王都西侧的阿尔薇特自由军团,作战意图同样是将阿尔薇特向城墙方向挤压。
剩下的两支部队实力基本均等,统帅分别是沃尔夫和凯宁,他们的目标是带着自己的部队作为一颗钉子牢牢地楔进自由军团和帝国主力中间的脆弱部分,保证这两支部队在遭到积压时不会汇合到一起抱团抵抗。
“那么,谁有什么问题吗?”将自己的战术解说完毕,伊莎贝拉朝众人投去询问的视线。
“如果城墙之内有第三方力量杀出来,我们应当如何反应?”沃尔夫高举右手发问。
“堵回去,但不要顺势杀入城内,明白?”伊莎贝拉面无表情地答道。
“啧,行吧。”沃尔夫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可也知道这儿不是自己能放肆的地方。
“还谁有问题?”伊莎贝拉又问。
这次回答她的只有沉默,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种攻城包围战没有什么花巧可言。
“好,后天早八点,各部同时发动进攻,务必在今明两天做好万全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