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灰头土脸从战场上撤回来的哈尔西,金凯德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战友刚才没交待到外面还是担忧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
这根本不是打得过打不过的问题,而是打得着打不着的问题,哪怕帝国军这边通过付出惨痛的损失给联军造成有效杀伤都不至于让这两位帝国陆军的顶梁柱如此沮丧。真正的问题在于甭管他们付出多少损失,人家联军那边根本就不需要拿人命跟他们去拼,帝国将士的血肉之躯在这片他们快要不认识的全新战场上能够面对的都只有铺天盖地的枪林弹雨。
“我说,现在咋办?”被打得满头包的哈尔西此刻看着就像一条可怜的落水狗,自从以士兵身份投身沙场,他还从未像如今这般迷茫无措过。
“……让大家挖沟吧。”金凯德瞥了一眼士气近乎见底的帝国大营,无奈地说道。
“啥?”哈尔西没听明白。
“这招是你还在带兵猛攻第九军团的时候我从王国讨伐军的俘虏那边拷问出来的。”金凯德解释道,“那些降兵说挖沟可以有效避免炮击造成的伤亡,最开始我没怎么当回事,现在我算是信了。”
“扯淡,你忘了你的人在沟里是怎么被火炮炸到的?人家那些火炮在天上会拐弯儿!”想到之前金凯德仓皇撤退时遭遇到的迫击炮轰击,哈尔西的战争直觉告诉他光是挖沟恐怕没啥用。
“那就给战壕上面加盖。”金凯德烦躁地挠挠头,“反正这些围墙在人家的重炮之下根本派不上用场,干脆都拆掉铺在战壕棚顶,刚才我也不是平白挨打的,我发现那些会拐弯儿的炮弹虽然对人杀伤力十足,对工事倒是没什么威力。”
“成,那就再信你一回。”哈尔西也是破罐子破摔了,他自己拿不出像样的应对方案来,不听金凯德的主意还能咋办呢?
于是眺望战场的伊莎贝拉就有幸看见了曾经横扫东大陆的帝国陆军开始吭哧吭哧在自家营地里面进行土工作业,让她对帝国人在战争这行手艺上的适应性叹为观止。
“别的不说,这临机应变的能力简直绝了,你们帝国的将军都是这个水平吗?”伊莎贝拉对麦德巴赫有感而发道。
“主力军团的指挥官大多还是有这份本事的。”麦德巴赫给出个谨慎的评论,“在帝国主力军团中是没有门路这个说法的,你能打你就上,不能打的花架子迟早会被更优秀的下属给推下去,所以能爬上军团长位置的人都不是善茬。”
“这个晋升方式值得我们学习。”伊莎贝拉叹服道。
“小姐不打算继续乘胜追击了?”见伊莎贝拉没有进一步向营地发动进攻的意思,麦德巴赫好奇道。
“没那个必要,我们的战术目的又不是把帝国军给歼灭在这里,与其给对方太大压力让他们抱团或者崩溃,不如保持合适的战斗强度维持住现状,我们的士兵也能保存精神和体力应付接下来更重要的任务。”伊莎贝拉摇头。
“小姐是帅才。”麦德巴赫语气中带着敬佩。
别看“帅才”和“将才”听起来差不多,实际上差别极大。
军中堪称将才的人有很多,敢打敢拼的“猛将”、心思缜密的“智将”、长于治军的“严将”、能力均衡的“良将”,将才各有各的所长同时也有自己的不足,过于专注一个长处的结果就是在总体大局观上存在短处,换用另一个世界的说法这种人属于战术型人才。
而帅才就没有那么多类型了,能当统军大帅的人在统帅局部战斗时可以平庸,但一定要拥有旁人无与伦比的大局观,最为忌讳的就是被战场上的一时优劣牵动整体的战略安排。
然而人类是一种非常情绪化的视觉动物,被眼前的景象牵着鼻子走是根植于基因中的人性,拥有概念抽象的战略眼光本身就是一种非常反人性的天赋,故而无论在哪个世界中帅才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稀少存在,一个势力只要有一位优良的统帅就基本可以保证这个实力能够在竞争之中屹立不倒。
所谓的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里面的将说的就是帅才,在麦德巴赫眼中伊莎贝拉就是这种难得的帅才,考虑到对方那能当自己孙女的年龄,麦德巴赫觉得自己虚长这么多岁简直是活到了狗身上。
这边麦德巴赫正在为长江后浪推前浪而感慨,金凯德那边则像个在等着另外一只靴子落地的神经质战战兢兢地防备着接下来的冲击,可在一整个能让他患上神经衰弱的紧张下午过去之后,联军那边就像把他们当成了不存在似地自顾自开始扎营休息了。
这就搞得金凯德极为难受,他不能确定眼下的平静到底是让自己放松警惕的计谋还是说联军真的暂时放弃了进攻营地的打算,更不能理解伊莎贝拉放自己一马的理由。
这就是将才的局限性了,他们的目光过于专注在细节上,以至于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喂,你不去歇会儿吗?太阳都落山了。”带着部下在营地里修理了一下午地球的哈尔西找到双眼熬得通红的金凯德时,对方正冒险在一座碉楼上观察着联军大营的动向。
“我睡不着啊。”金凯德的声音嘶哑中带着点崩溃,“离我们一里地外就有一支随时能把我们碾碎的大军驻扎,这让我怎么歇得下?”
“这可不像你。”头脑没那么复杂的哈尔西看见老友这副模样不由摇头,“以前我们又不是没打过劣势的战斗,那时候你我还都是行列里的小兵呢,也不见你有今天这么紧张。”
“你自己也说了,那时候我们就是个大头兵,出事了自有上面的长官顶着,可现在我们自己就是最高长官,出事了你让我去找谁,让我怎么跟十几万弟兄交待?”金凯德烦躁地说道。
“谁说都让你一个人顶着了,当我哈尔西不存在吗?”发现金凯德似乎是钻了牛角尖,哈尔西索性拿出自己往常那股子蛮横劲儿来,“赶紧给老子他妈睡觉去,被我打晕送回去还是自己回去,你自己选一个吧!”
“你!”金凯德先是有些怒火冲头,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其实是自己这边过激了。
“怎么着,真想跟我动手?”哈尔西很光棍儿地笑笑,“别说你小子身上还挂着伤,就自打咱来认识以来你什么时候打得过我了?”
“……行吧,我去睡觉,后半夜来找你换班。”已经意识到战友良苦用心的金凯德叹口气,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早这样不就得了。”哈尔西目送金凯德的背影离去,再次看向联军营地的目光中才显露出一丝担忧。
他哈尔西只是莽又不是傻,金凯德身上有压力难道他身上就没有压力了?只不过和心思细腻的金凯德习惯用钻牛角尖来发泄身上的压力不同,哈尔西通过故作大大咧咧来释放压力的方式更加隐蔽不容易被察觉罢了。
也不晓得这两位在联军的无声压力下咬牙死撑的将军知道另外一边的自由军团只是在城外跟联军稍微碰了一下就得到国王的允许进城躲避锋芒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