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凯德的直觉是准确的,哪怕他和其他帝国官兵都一点也不希望这份直觉能够应验。
警告命令发出去还不到一刻钟,帝国军阵地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猛烈火力打击,偌大一座能够容纳十几万人的营地几乎被雨点般炮弹给淹没在了爆炸之中。
此时此刻,无论敌人还是盟友才真正看清楚工业化战争隐藏在滔天暴利之后的狰狞爪牙,他们站在高处眺望着火焰与爆风肆意狂欢的战场,仿佛看到了那个属于刀剑、骑士与荣誉的时代被无数根炮管给轰得粉碎。
“唉,老了……”自从惨败于康科德就急流勇退的麦德巴赫将军沉默许久,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是啊,我们这帮老家伙已经跟不上时代了。”本以为自己的第五军团会在这王都城下上演一场兄弟阋墙的罗伯特将军也是情绪复杂,眼前的烈火炼狱让他在庆幸的同时又十分失落,他虽然没有麦德巴赫那么大岁数,却也明白自己属于旧时代的军人。
至于在对面挨炮轰的帝国军,他们可没有时间想那些前同僚般悲春伤秋,自己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联军的燃烧弹与高爆弹自炮击开始以来就基本上没停过,盖在战壕顶棚上的原木扛得住第一波却未必能顶住第二波,即使自己的藏身处没有被大口径高爆弹直击,可原爆点足够近的炮弹形成的冲击波也能将人给活活震死!
如果战壕是被燃烧弹命中那就更要命了,在智慧教会的努力下联军的燃烧弹可不仅仅只有白磷弹一种,这些对任何易燃易爆化学品都极其感兴趣的科学疯子在伊莎贝拉的指导下从诺斯博拉的露天沥青坑中提取并制造出了效果十分类似于凝固汽油弹的沥青燃烧弹。
一旦某处被沥青燃烧弹命中,在周围的可燃物彻底消耗完之前那冒着毒烟的火焰几乎是扑不灭的,被泼洒上燃烧沥青的战壕顶盖会直接将整条战壕化为炽热的烤炉!
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就在燃烧弹肆虐于战场之上同时,高爆弹又轰碎了战壕和护城河之间的土壤隔断,大量的河水顺着帝国人自己挖出来的渠道灌进战壕之中形成了齐胸深的积水,而就在他们头顶还燃烧着熊熊火焰。
这水火两重天的“享受”差点没把藏身其中的帝国军人给逼疯了,头顶上时不时就有燃烧的沥青液滴掉落,脚下又是没过大半个身子冰冷浑浊的烂泥汤,而蜷缩其间的他们只能祈祷燃烧弹不要将那些原木给烧透,不然那些冒火的木头会直挺挺地砸在自己脑袋上!
这已经不是狼狈不狼狈的问题了,怕是死神用来惩罚罪人的炼狱也就不过如此吧?自己的地下指挥所也跟战壕有联通的金凯德被迫与士兵同甘共苦时郁闷地想着。
在恐怖的工业化战争兵器面前,所谓的意志所谓的荣耀如同烈阳下的雪花般不值一提,极度压抑的高危环境让十几万帝国军在短短一个小时的持续炮击中就不知道疯了多少傻了多少,以至于当联军方面停止攻击时,绝大多数人宁可继续在烂泥汤里忍受失温症的折磨都不愿意立即逃出这炼狱之中难得的安全地带。
“嗯,效果不错。”收起望远镜,伊莎贝拉满意地点点头。
帝国人的营地工事已经被这场消耗了联军三分之一储备弹药的狂轰滥炸给完全摧毁了,目光所及之处的土地不是还燃烧着余烬就是被高爆弹给重新犁了一遍。河水倒灌让战壕再也不是帝国军人的庇护所而是想离开又不敢离开的水牢,除了几个被吓得疯魔冲出战壕狂奔乱跑的弹震症疯子,帝国军就没人再敢在短时间内冒头。
“通知步兵,搭建桥梯,全军开进!”亲手缔造了这片活地狱的罪魁祸首面无表情地向前挥手,约维克军数万士兵闻风而动。
当金凯德从轰炸的耳鸣中恢复过来听力时首先传入耳中的就是己方士兵被宰杀前的哀嚎。
困在浸水的战壕中动弹不得又被狂轰滥炸磨灭了士气的帝国军基本上没能在联军步兵入侵阵地时发起成建制的像样反击,即便是有少数天生战士鼓起勇气奋起反击,在北方工业集团荣誉出品的三式“堑壕清扫者”霰弹枪面前也不过就是多浪费几颗子弹的事儿。
说起来这玩意儿还是智慧教会的学士亲自到米诺斯战线去取经得到灵感,并且在基本上没有伊莎贝拉介入的情况下就经典复刻出来的双管中折式霰弹枪。
“我们败了,走吧。”身体素质更好的哈尔西比金凯德稍微早一些恢复状态,等金凯德的大脑重新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在外面转一圈儿回来了。
外面的情况根本就不像是在打仗,完全是一场大规模的俘虏与处决,要不是帝国军的阵地纵深足够大而指挥所又在阵地大后方,现在他们俩恐怕已经成了阶下囚了,故而哪怕是最狂暴好战的哈尔西也没想过挽回局面,因为那根本就做不到。
“走?我怕是走不了了。”金凯德闻言却在苦笑。
在指挥所浸水之后大约半小时左右,金凯德就感觉到自己之前被弹片命中的那条小腿失去了知觉,而且这种慢慢丧失肢体控制权的诡异感觉还在向整条右腿蔓延。
现在的他就是个没了一条腿的瘸子,怎么可能在大规模列装枪械的约维克军的追击下逃离?
“是你的腿?”哈尔西也想起了金凯德之前的腿伤,给金凯德治疗的军医告诉他弹片在金凯德腿上开出一道十几厘米长差点把他的小腿肌肉给一分为二的巨大豁口,这种伤口可不是短短三天时间就能够愈合到抵御脏水的浸泡。
“你自己走吧,告诉雷文我没对不起他,只是他的计划恐怕派不上用场了。”随手扯来一杆短矛支撑起身体,金凯德道。
“……自己多保重,投降不丢人。”从一介大头兵爬到现在这个位子上来的哈尔西也知道带着个瘸子是不可能从约维克军的追击下逃离的,他只能拍拍老战友的肩膀嘱咐道。
“不是投降不投降的问题,我感觉自己好像是挺不过这次的伤了。”金凯德脸上的笑容愈发苦涩,除了一条腿失去知觉,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在发烧,可能是伤口脏污导致的急性感染。
“我带你去投降,一个帝国将军的命那些人应该会全力医治!”听到金凯德这么说,哈尔西咬咬牙靠了过来,他竟是想要把金凯德背到约维克人面前去。
“你!”金凯德人都愣住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哈尔西这个素来跟自己不怎么对付的人居然愿意为了保住他的命放弃自由。
“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又不傻,能看不出来雷文的挣扎也是徒劳吗?”哈尔西一把将金凯德扛在自己背上,“既然迟早都要战败,早投降晚投降是一码事,如果能换来你这老小子活命也值当了。”
“唉……”金凯德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声叹息。
等哈尔西吭哧吭哧将快要烧得迷糊过去的金凯德扛到约维克士兵那边时,留守营地的帝国士兵已经差不多要么被俘要么被杀,哈尔西这辈子不是没打过败仗,相反战争经验丰富的他经历过很多次难以忘怀的失败,可他从未见过骄傲的帝国军在向敌人投降时会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站住!”注意到哈尔西的接近,一名约维克步枪手举起了手里的双管霰弹。
“我不会抵抗,我是来投降的!”哈尔西举起两只手示意自己没带武器,“我是帝国陆军第三军团军团长哈尔西,我背着这位是第七军团军团长金凯德,我的同僚受到了严重的伤势,我请求贵方展现你们的怜悯立即对他给予救治。”
“你等等!”就是个大头兵的步枪手直接给哈尔西干蒙了,他迷茫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似乎白捡了个大功,急忙回头去喊队长。
“队长!我这儿好像俘虏了两个不得了的家伙,说自己是军团长什么玩意儿来着!”步枪手的喊叫声让哈尔西哭笑不得,自己好歹也是统帅几万人的帝国大将,怎么到对方嘴里就成玩意儿了?
很快那步枪手的队长就被喊来了,跟没读过几个月书的大头兵不同这位队长显然是受过教育见过世面的,看见两人身上虽然脏污狼狈但明显比普通军官华丽不少的衣甲他就知道,这俩大概率真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