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铁交接的爆响回荡在空旷的白塔广场上,那是普奇的黄铜拳套与国王和密探们的刀剑反复碰撞产生的声音。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普奇很强,大裁决官的威名或者说恶名在曙光教廷控制王都之前就是蒙在所有曙光之敌头顶的阴霾,可当国王真正与这个魁梧的神官正面交手,他才意识到这人简直强到离谱!
不管是国王还是密探,常年行走在遍布封印石道具的王城中让他们早就习惯了在神力被压制的环境下作战,而且国王远不像外面流传的那般一无是处,双方开战前普奇说国王曾经是王都之中数一数二的剑术高手,这话非但不夸张还有些低估了国王。
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国王的剑术和体术水准在整个王国都属于独一档的存在,而且在国王暗中韬光养晦磨牙吮血的那十几年里,他从未因为表面上的懒惰奢靡放松过对自己的锻炼,其剑术还随着时光的沉淀变得愈发老练毒辣,堂皇正大的同时又掺杂了一丝时隐时现的阴险,如同蜘蛛的毒牙令人防不胜防。
这些无人所知的苦练都是为了在关键时刻代表人类向神明挥出那叛逆的一剑。
至于其他几个追随国王弑神的密探,虽说在战力上无法与国王媲美,那也是在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密探之中挑选出来的高手,不算神力单纯拼个体力量,就算扔进圣骑士团那群战力爆表的肌肉兄贵里也能杀个进出!
若没有这等战力,完全不依靠神力的王室密探是没有资格跟王国内外各种强者云集的精锐组织作斗争的,更别说一路披荆斩棘走到弑杀神明这一步了。
可面对这些人的团团围攻,完全没法动用曙光神力恢复自身的普奇依然能把自己保护得滴水不漏,甚至还能抓住密探白驹过隙的疏漏时不时进行一次致命反击。
“铿!”清脆的爆鸣再次响起,一名密探踉跄着连退三步,定睛一瞧手中的精钢长剑竟然是被普奇恐怖的力道给砸得歪歪扭扭,眼看着就不能拿来用了。
“你这家伙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久攻不下的国王脸上难免浮现出焦躁情绪,尽管他和阿尔薇特预想到西方诸神可能会选择看戏让曙光女神自己解决这场凡人带来的麻烦,可时间并不站在国王这一边,时间拖得越长情况对他们就越不利,更何况接下来他们还有一尊神明要杀。
国王之所以没要求阿尔薇特也出手攻击普奇,就是抱着保留最大的底牌给曙光女神的念头,却没想到本以为是手拿把掐的战斗会打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乃是侍奉神明之人,如果事事都要倚靠神明的恩赐,那到底是谁侍奉谁?”久战之下普奇的呼吸也有些紊乱,这依然不妨碍他一次又一次利用满身强横的肌肉释放出那爆炸性的力量。
信仰神、侍奉神,但不依赖神,这便是普奇自己的信仰之道。不要问神明能为你做什么,而要问你能够为神明奉献什么,正因为抱着这样的信条普奇才会显得跟朋比为奸的教廷主教们格格不入,最后被丢进裁决廷这个“干脏活”的地方给教廷当打手。
在腐败自上而下的曙光教廷中,像普奇这样信仰纯净的神官其实很多,只不过在面对整个体制的衰朽时个人的坚持显得是那么无足轻重。有冲劲的年轻人们奋发过也抗争过,但当他们的年龄和心态都随着岁月衰老,他们自己也变成了这衰朽体制中的零件,成了下一代年轻人眼中要爆金币的老不死。
普奇的导师兼养父就是这样一个人,也是这个人造就了普奇现在的信念。
和王国以贵族制为基石的官僚体系不同,教廷的神官体系基本上都是从社会最底层提拔上来的,因为想要拥有纯粹的信仰之心,人间疾苦这种东西就不得不品尝,说句不中听却很现实的话,苦难才是滋生信仰最肥沃的土壤。
普奇诞生于王领西部一座偏远的村庄,统治村庄的男爵老爷就跟绝大多数王国贵族一样都把领地里的农民当成予取予求的畜生剥削驱使,要说这位男爵与其他老牌贵族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爵位才传承到第二代的他有着比其他老牌贵族更大的野心。
野心,那是需要真金白银来支撑的。
就王领那落后的生产力和社会结构,光靠几个村子上缴的赋税是不可能支持这位男爵更进一步的。于是男爵为了上位选择了与其他贵族差不多的办法从领民手中抠出最后一枚铜板,那就是雇佣佣兵冒充山贼劫掠自己的领地,打劫的钱三七分账,被抢的村庄赋税照交。
毫不意外地,普奇的家乡也遭遇了这场横祸。
普奇的不幸之处在于他头顶上的男爵老爷志大才疏,根本就不懂得佣兵行当里面的弯弯绕却大大咧咧一脚踩进这潭烂泥坑。他雇佣的佣兵其实早就被隔壁伯爵领的伯爵大人暗中收入麾下,人家从来都没打算跟男爵三七分账,而是打算将整个男爵领劫掠一空后就回去找伯爵老爷对半分钱。
不过这种破事终究是上不来台面的,佣兵们也不希望在第一个村庄就打草惊蛇,所以他们在初次抢劫时就没打算留活口,整座村庄都被他们给屠戮一空。
普奇的幸运之处在于,藏在地窖里瑟瑟发抖等待死亡的他刚好赶上了上一任大裁决官到这个男爵领调查一名异端神眷的行踪,而这位大裁决官尽管在主教们面前表现得沆瀣一气,骨子里还没将年轻时的梦想完全抛弃。
手持刀剑的佣兵们杀光了村子里的男女老幼,执掌光明的大裁决官独自一人就处决了抢劫村子的所有佣兵。
作为村子里唯一的幸存者,普奇亲眼见证了那些将故乡屠戮的罪人们被炽烈的曙光化成团团火焰,信仰的种子就此深深根植在普奇的心底。
知道留下普奇一人他肯定活不下去的大裁决官收养了普奇,并且告诉他,人要信仰神、尊崇神,但绝对不能什么事情都依靠神,更不能因为凡人的胡乱作为就动摇对神明的信仰,这些话成了普奇信奉终生的信条。
大裁决官跟他说这些话更多是不希望一个纯洁的好苗子回去见识过王都那脏污之地后就动摇了信仰,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在年幼的普奇眼中,那些燃烧了罪人的光就是他的信仰,无论之后见识过多少主教们私下的蝇营狗苟,感受过多少裁决廷掩埋在光明之下的黑暗行径,那道燃烧了罪人的光始终都如同一团不灭的火在他胸中灼灼,让他发展出了一套独属于自己的信仰理论。
在普奇看来,神明是伟大的也是盲目的,祂们就像那些不以人类意志为转移的世界规则,譬如雨水能够滋养田地也能引发山洪,大风能推动磨盘也能吹倒房屋,具体要怎么善用这股超越凡俗的强大力量,需要由每个持有力量的人去决定。
换句话来说,败坏的不是赐予力量的神明,而是那些用神赐之力胡作非为的人,如果有人因此受到了迫害就将矛头对准神明那就更是搞笑。
因为,主不在乎。
在普奇眼中,国王就这么个将对凡人的愤恨与无奈迁怒于神明的家伙,他根本不理解朝生暮死的蝼蚁记恨永恒不灭的神明是何其可笑的行为。
要说国王与其他稍有不顺就将负面情绪倾泻在信仰上的蠢货有何区别,大概是这家伙属于蝼蚁们的王,他故意引发蚁巢的灾难让神明俯下身子投来好奇的目光,并且抓住这次机会扬起翅膀想要狠狠咬上神明一口。
至于之后整个蚁巢会不会被吃痛的神明一壶开水给端了,显然国王没盘算过那些身后事。
普奇很赞赏国王的手段,更心痛于这家伙明明如此聪慧却将满满的智商全都用在了歪路上,因此他才会挺身而出同样以凡人的身份阻止对方。
不是要保护自己信仰的神,神明不需要他这样的蝼蚁去保护,他要做的是以人类的身份为同类对神明的冒犯赎罪,尽量阻止那一壶开水浇下来覆灭整个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