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说巴图鲁对鲁登道夫这个父亲有什么感情的话,那么最贴切的形容词应当是迷茫。
曾几何时,巴图鲁也好奇过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所以正值叛逆期的他选择了离开自己的部落成为一名冒险者混入帝国境内想要搞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当时内部权力斗争很激烈的和林部高层也乐见这个有着一半外国血统的年轻人自己放弃资格,巴图鲁那些正在争夺头人地位的叔伯们还觉得这小子很识相,于是便大度地放了他一马。
就这样,巴图鲁靠着一张不怎么被帝国人敌视的面相以父亲离开母亲之前给他留下的阿提拉之名混进了帝国军中,又因为身上的混血血统被分配到汇聚了帝国各种边缘团体的第十三军团,成为了康科德要塞驻军中的一员。
对于巴图鲁来说,这次冒险堪称龙场悟道之旅。
在第十三军团中,巴图鲁有幸亲眼见证了伊莎贝拉率领约维克远征军在前有狼后有虎的局面下击溃十三军团然后一路凿穿帝国北疆从容撤出皇帝和马歇尔元帅为她挖掘的陷阱,同时也成为十三军团溃兵中的一员并凭借着优秀的个人魅力混成了一支逃兵中的头领。
也是在这个时候,巴图鲁意识到帝国这个被荒原人视为无可匹敌的巨人也并非无懈可击,它既老迈又昏庸,哪怕沉疴缠身依然肆无忌惮地挥霍着所剩不多的体力,全然意识不到庞大的躯体正在被内部的蛀虫给啃食成空壳,还在一味自大地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这时候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巴图鲁心中萌芽——既然那位年纪比自己还小处境未必比自己好上多少的伊莎贝拉小姐都能将帝国给耍得团团转,他又为何不能复制对方走过的路呢?
于是巴图鲁开始有意地拉拢十三军团散落在康科德高原上的残兵,并在马歇尔元帅深陷约维克泥潭期间靠着偷袭帝国补给线给自己积攒了一身家底,等到战争结束前夕他带领自己的部下一路北上摆脱了帝国各路治安军团的围剿,然后一头扎入了被伊莎贝拉带走大部分原住民后出现大片权力真空的大荒原西部。
在这个时间点上,巴图鲁麾下人马的战斗力已经远超他那些叔伯兄弟,被伊莎贝拉拉走原住民的大荒原西部又给他提供了宽阔无垠的施展空间,靠着一路兼并那些不愿意追随伊莎贝拉离开大荒原的西部小部落和节制地掠夺帝国边疆开拓地,这片空白之地竟然在短短一年多时间就大部分落入巴图鲁的手中。
等到巴图鲁率领由十三军团残兵和西部蛮族组成的怯薛亲军重返和林部,那撼天动地的架势让和林部上下差点以为大草原在他们忙着内部斗争的时候又一次决出了新一代的汗王。
大荒原,是一片强者为尊的蛮荒之地。
当意识到这支大军的主人是离开部落之后便不知所综的巴图鲁时,互相斗得头破血流的叔叔伯伯们第一时间就放下分歧选择了向巴图鲁俯首称臣,而巴图鲁也非常给面子地没有剥夺外祖父的头人地位,只是“谦虚”地表示他年纪还小还需要外祖父这样的老人家再扶一程,自己勉为其难当个少族长就可以了。
因为巴图鲁很清楚自己的混血血统既是祝福也是诅咒,那一半帝国血脉让他能够畅通无阻地混进帝国了解文明核心圈的局势学习最先进的知识,同时也让大荒原上的“传统”荒原人心中天然就对他有排斥心理,至少在自己向所有人展示出无可匹敌的力量之前,他并不适合坐在最高的那个位子上。
不过有了大荒原西部的基业与和林部的支持,巴图鲁对于东部荒原的进击变得非常顺利,当帝国对王国的第二次入侵即将发起时整个大荒原已经基本都统一在和林部的旗下,巴图鲁那位外祖父也顺势登基成为了所有荒原人的汗王,他这位少汗王的威光更是通过无数次征伐播撒到了整片荒原上。
当巴图鲁随口一个命令就能让某个历史悠久的荒原部族从草原上消失时,他是什么血脉有什么信仰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如果按照东部荒原过往的经验,一位汗王统一了草原之后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南下入侵北原国去争抢那片更加温暖肥沃的土地,历史上有无数位汗王为了这个目标前赴后继。
所有荒原人都磨刀霍霍以为巴图鲁也会走上前人的道路,他却在这个时间点拉住了荒原人的战马缰绳。
曾经在十三军团混过的巴图鲁很清楚,帝国第二次对王国发动入侵绝对不可能成功,而且很大概率帝国会在这次蛮勇的入侵中把自己给玩儿得分崩离析,于是他用强力手段镇压了内部的盲动意见选择积攒实力静观其变,并向帝国方向和东方七国分别派遣了大量的探子观摩这场即将到来的世界大战。
然后从南方传回来的一切彻底刷新了荒原人的三观。
火枪、火炮、神域降临、上百万人规模的大兵团决战、转瞬之间便四分五裂的帝国,还有发生在远方的那场震撼了整个世界使得两位尊神同时陨落的可怕神战。
这些陆陆续续传回来的消息着实吓坏了向来自认为是天下第一等勇士的荒原人,这个熟悉的世界仿佛在短短几个月间就变得极其陌生让他们根本无法辨识。
就在这个时候,巴图鲁点齐了荒原人的全部主力南下突袭帝国边疆,愣是在穷追猛打的东方七国和顽强抵抗的帝国军团中间生生抠出来了一口肥肉,偏偏打得难解难分的双方一时之间还真腾不出手来对付这个恍若机械降神的第三方力量。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父子连心,几乎在巴图鲁侵占帝国北疆的同时,鲁登道夫的第十四军团也脱离了帝国政府的掌控联合几家地方贵族成为一股谁都不服的独立势力,然后随着战争的暂时落幕,北部行省的形势就被固定成了当前的样子。
直到此时,巴图鲁都没有跟他那位父亲进行过任何直接交流,他不知晓那个二十几年间连一封信都没给母亲送过的父亲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甚至不确定对方还记不记得当年曾经有过这么个不光彩的私生子降生。
从出生就没感受过父爱的巴图鲁不敢去探究真相,他怕自己会得到最害怕也是最可能的那个答案。
如果鲁登道夫只是对自己不屑一顾也就罢了,他权当自己从没有过这个父亲,这种情况在走婚盛行的东方蛮族部落中并不罕见,可若是鲁登道夫在知晓自己当前的地位之后为了利用他展现出一幅假惺惺的父爱呢?
从十四军团与东方七国之间频繁的沟通密会来看,他那位父亲可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儿,为了自己的权势这个男人甚至会考虑背叛国家、民族与信仰,利用一个从出生就不闻不问的儿子给自己当往上爬的垫脚石那不是常规操作吗?
在如此的纠结之下,巴图鲁此生第一次表现出了自己的怯懦,他主动放弃与鲁登道夫的直接沟通转而让部下们摆出一副闭关自守就赖在帝国地盘上不走了的模样,因为在长期的观察之下他知道帝国政府、或者说那位站在帝国政府背后的伊莎贝拉小姐迟早会将自己纳入视界。
也许当鲁登道夫造反失败坠入深渊时,背靠那位约维克的伯劳鸟更进一步的自己伸手拉对方一把才是这场父子重逢最好的方式吧,几百个夜晚的苦思冥想之后巴图鲁得出了这样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