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成为了初雪最煎熬的一夜。
次日上午的四节课，也成为了初雪首次又快又慢的四节课。慢是慢在，每一分每一秒，她等得都无比焦急。而四节课，竟在每一份焦急之中不知不觉地度过。与她的视角来看，老师讲了什么完全不知，只知道上课又下课，然后就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午饭之后，初雪马上去了八班，在班外面看到了徐大志从南面走廊归来。见到初雪，他便上前，问道：“你练习完了？”
“还没。”初雪说。“我得等下周才能练习。得...周末的时候，找个时间买铅笔。”
“啊...”他又问。“那，是还打算让我陪你在操场上走吗？哎呀，挺抱歉的，今天中午有些事，不能陪你一起走了。”
“我...有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
“就是，如果报名成为艺术生，需要支付什么额外的费用吗？”
“嗨，不需要。”
初雪十分激动，跳着说：“太好了。”
“啊，不过...”徐大志又说。“报考艺术生之后，先是有一段准备时间。然后在秋天的时候，大概是明年国庆之后，就得到鸟城找专门机构进行集训了。”
“集训？”这对初雪是一个陌生的词。她问道：“呐，什么是集训？”
“集训就是，艺术生集中在专业机构进行相关报考方面的培训。诶，说‘培训’也有点儿不太对，反正就是换一个地方学习，每天学的都是专业的知识。你比如说我是美术方面的，那我可能在那里就每天都在画画。然后，你比如说还有歌唱、舞蹈、播音等方面的，都是进行不同内容的学习嘛。”
大概懂了，但初雪最关注的果然还是...
“集训的话，每年需要多少费用？”
徐大志说：“这个相对于在学校这种可就要多不少了。以我目前看好的一家培训机构，每学期要四万学费。然后我家毕竟实在槐树，可能还涉及到在那里的住宿和伙食，一学期怎么也得五万多。”
“五万多...”结果让初雪说不出话来。
徐大志能看出她有股失落，因而笑着说：“我选的这个算是比较贵的了，因为我家算是追求质量。呃，如果你家觉得比较贵的话，也可以考虑找一些便宜的。”
“便宜的要多少钱？”初雪马上问。
“便宜的...我觉得算上伙食住宿吧，便宜的或许一年，啊，一年，一年三到五万，应该就可以了。”
“三万...”
很显然，这个结果依然不能让初雪痛快“答应”，哪怕她都不是家里赚钱的那个。
“不、不是吧，三万都...”徐大志有些不可思议，问她：“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初雪略地下了头。
“他们...在南方打工。”
“父母都是？”
“我不知道，反正都不在家。”
“那按理说赚的不少啊。”
“可是我有一个弟弟...。”初雪在说这话说，头低得几乎埋进身子里。
徐大志从她这一句话中，感受（想象）到了初雪在家庭里位置的尴尬。有那一瞬间，他想对初雪说，“可是你也是他们的孩子啊”，然后号召初雪狠狠地和自己父母斗上一番，逼迫他们就范。但冷静一下，这毕竟是他们家的内事，自己拱火要负很大责任的。况且首先她家不是自己家，无论从家长就业还是孩子数量来看，他无法置身于她的位置，窥探家庭状况的不易。也就一切都没有多说，只一句“这样啊”，了事。
“我下周买了铅笔和空白的本之后，打算自学画画试试。说不定，我通过自学，也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艺术生呢。到时候，还得麻烦师傅你好好教导，我会争取在你集训走之前，学会如何画画。”
尽管是这样说，尽管笑着，但她眼神中还是流露着诸多无奈。徐大志也只一句“我知道了”，然后又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便进入教室。初雪也只待了一会儿，就下楼去操场了。
晚上吃过晚饭，初雪和奶奶说了这事，并表明自己“不打算画画了”。奶奶一个劲儿地说好，让她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只管好好学习就行。一旁的爷爷听了，抢过电话要她管父母要钱去，初雪只连声答应，说联系上了一定会要，便匆匆挂电话了。
没办法，好歹朝夕相处十五六年，爷爷奶奶的脾气、想法，初雪再清楚不过。凡是有逆着他们心境的事，只能偷偷干，反正别被他们发现，表面上还是乖乖学习的样子就好。
······
周五放学之后，住宿生就可以回家了，只要周日五点之前能回来就行。但一般情况而论，五点放学啊，公交车或许还没到末班，但公交车不能通往每个村啊，一般都要到镇上等位置乘坐小客车。但小客车，可是实实在在，五点即是末班。尽管理论上住宿生现在可以回去了，但实际上是，大多数人必须再住一晚，等待明天早上才能回家。
当然也不乏少部分的，公交站点离家很近，或是干脆家长会来接，初雪就是其中的后者。这面同是放学后，春白和小琳还在慢悠悠前往宿舍，初雪就已经背着书包一路向校门奔走了。远看着，春白便认出来，说道：“初雪，她回家了？！”
“看来她家是在公交沿线呢。”小琳说道。
“如果是有家长来接呢？”
“哈。”小琳笑了。“那还真是羡慕她啊。”
初雪到了自家车旁，将书包扔上去，自己从另一门进，车开走。奶奶也在车上，爷爷单独开车去，她总有担心，因而往往都会跟着。并且除此之外，此次还有一个目的。
初雪这一上车，奶奶就开始问起，在学校里生活的咋样。然后又是，学得咋样？吃的咋样？和同学相处的咋样？有没有人欺负你？老师讲的咋样？学得咋样？能不能都听懂？吧啦吧啦的，一路上不停在问，哪怕多次重复，嘴巴都是不想停下来的，总能在几次重复后恍然找出一个新的，但是很离谱的，却也还是忘不了一遍一遍去讲，去问。毕竟初雪，可是她唯一的孙女，这么长时间看着长大的。用奶奶或许夸张的话来讲，“一扎长（拇指到中指的最长距离）给你带到这么大”，情感都是在里边的。
初雪知道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想让他们生气。他们所寻求的，就是自己像初中那时那样，一心学习。因而无论奶奶问什么，无论事实情况是什么，她展现的都是一副“自己勤劳努力学习，听懂了老师所讲的一切”的样子，这让奶奶非常高兴，爷爷尽管注意力全在开车上，也免不了嘴角上扬。
这是他们所期盼，自己的样子。
自己即使不能成为，也要让他们看着是这样。
决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其实心思没有放在学习上。
自学画画这件事，也是不能让他们知道了，会以为自己分心。毕竟自己信誓旦旦所说的是，放学之后自己主动到宿舍的自习室学习，这才能让他们如此高兴，也才能促使他们说出“适当休息，别累着”这句话。如果实话实说，自己放学之后就在寝室里玩手机，怕是要被训斥，“别老玩手机，偶尔也学一学，看看书，不然...”，这样一来话就说不完了。
周六，初雪买了铅笔、橡皮等，画画用的工具。对爷爷奶奶说是，学校有美术课，要记入期末成绩的。两人没问具体，但觉得的是，孙女不可能拿这个来骗人，她说有就一定是有，两人年轻时没遇到那是时代在变化。两人不知的是，早在小学，经多次教训后，初雪就养成了说谎脸不红心不跳的“特技”。再加上村中目前事实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二高中，老人无从去问，说起谎来更加游刃有余。
周日回到学校，初雪觉得上课画画不但影响学习，被老师发现还会被批评，最主要的是她需要照着手机里的图片画，而上课玩手机可就是大罪了，因此选择了她此前说谎时用的方法，放学后在自习室默默画。
宿舍每个楼都配备有一个自习室，学生可以自愿在此学习。自习室有五个宿舍那么大，规模相当，桌椅齐全，可容纳一百多人同时学习（但是会有点儿挤）。高一高二一般比较少这时还在学习的，高三周末没课，也有不少人在这学习，但数量也就一半多一点儿，剩下那些都是想趁此机会喘息，好好玩玩的。
这是初雪自了解到自习室的存在之后，首次踏入这里。一进来，一个字扑面而来，那就是“静”。
此时里面有二十来人，分坐在几个位置，有的一个人待着，有的旁边坐有几人陪伴学习，轻声讨论。
初雪抱着纸笔，踮着脚走，呼吸几乎屏住，生怕发出哪怕针掉地上的声音，都会被这二十几人投来恶狠狠的目光。
好在是，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到了最近的一处旁边无人的桌椅。自习室桌椅都是两排两排摆，摆了八排。其他人除非认识，很少有坐在相邻的，初雪也谨遵这个规矩。到门边最后的一个座位，抽出椅子，铁皮磨地板发出了“吱啦”的声音。她吓得马上停止，满脸通红去看四处的反应。只有两个人回头看她一下也马上回去了，其他人基本不动声色。
“呼，还好，还好。”她心想。
初雪轻轻将凳子抬起来，轻轻放到地上，轻轻放下纸笔，轻轻坐下。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的一张下载好的图片。
······
次日中午，八班门口。
“这是我昨天晚上在自习室画的，请师傅过目。”初雪说着，将本双手敬奉上去。徐大志打开便看，又说：“原图让我看一下。”
初雪赶紧打开手机，给他递过去，并说：“这个是《lovelive》里的东条希，的Q版形象。”
“第一次画画选择了比较容易的Q版，思路上已经不错了。”他说。“不过练起来之后，得尝试练习正常比例的。”
“嗯，我知道了。那，这个画的，怎么样呀？”
“挺好。”徐大志说。“我没想到你第一次接触就能画的如此好。这样看的话，你说不定真有这方面的天赋，多多练习的话一定会进步很快的。真的，我第一次画的时候都没能像你画的这么好。”
“诶嘿嘿。”
初雪将他的话权当鼓励来看了，时刻警醒着自己不要骄傲。果然，徐大志接下来开始给她指点不足，初雪也是悉心听从。完毕，徐大志说他暂且还有事，就进班了。初雪高兴异常，蹦蹦跶跶上了操场。
在操场上走着，便遇到了同向走从身后过来的春白和小琳二人。据悉，她俩中午吃完饭也会在操场上走走，此前或许是离得较远且速度一致，因而一直没有互相发现。这下，三人可以一起散步聊天了。
走路的时候，春白最先注意到了她手中的本，问她为什么要带个本出来。初雪嘻嘻一笑，马上张开给她展示，兴奋地说：“这是我画的哦，怎么样？”
“丑。”春白毫不掩饰地说。“这跟你看的那些动漫差多了呀。”
“好歹我也是第一次接触啊！”
“确实。”小琳说。“初雪是第一次画，相信往后多加练习，也能达到那个水平吧。”
说着，还不忘给春白使眼色。而她使眼色的动作，初雪都看在眼里，并感动至极。
“诶...”春白说。“那你等到了那种程度再让我看吧，真的好丑。”
好气。初雪在脑海里最先便是这种想法。但想了一想，春白这种口无遮掩的样，好像还挺可爱的。
嗯，只要把她当成小孩子就好了，当成小孩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