③
另一边。
“——让跃马自己的轮胎消耗光。”
白色GIULIA的副驾驶席上，黑发少女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伊梦馨疑惑地看向身旁的鸭舌帽男——
“让轮胎消耗光……阿蓝，你的意思是……？”
“改变路线。”
“……改、改变路线？”
“嗯。”
阿蓝只是点了一下头，“那辆法拉利马力很大，直道上甩不掉它。为此我们需要选择合适的路线。”
「……距离A8至A4入口还有50米，请沿着左侧路线行驶，进入E64公路……」
——选择合适的路线……
伊梦馨的眉头皱了皱：“可、可是，要选什么样的路线合适啊？”
阿蓝的回复非常言简意赅——
“直道短，拐弯多的就行。”
“直道短……拐弯多……”
黑发少女重复着对方的话，却还是有点一头雾水：“为、为什么要选这样的——唔啊？！”
转瞬间，伊梦馨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再次朝着右边的车门偏去！
幸好，自己座位上的安全带非常牢固，把她的屁股死死地固定在了座位上——不然的话，她说不定还会狠狠地一头撞在玻璃上。
“唔唔……”
被安全带勒住胸口的少女晃了晃脑袋，喘着粗气，涨红着脸冲向阿蓝质问——
“这、这又是干什么啊！干嘛突然往左变线！”
“去蒙扎赛车场，这条路线最近。”
阿蓝说着，空出右手指向了车子的中控台——“……导航是这么说的。”
“……导航？”
伊梦馨顺着男人的手指看向镶在中控台中央、位于空调出风口上方的车载电脑画面。
画面正中央，如同藤蔓般层层交错的土黄色窄丝带上，只有一条朝着画面左侧弯曲的淡蓝色粗线。在那上面，金色的箭头正顺着蓝色粗线移动，吸引着少女的视线。
她非常清楚，这画面上显示着的，是和地图相关的信息。
「……距离E64公路入口还有750米，请沿着左侧路线行驶……」
“我们刚才走的……一直是这条蓝色的路线吗？”梦馨问道。
“嗯。”阿蓝点头回应。
“对了……”
伊梦馨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急忙问道：“从刚才出机场的时候，这个导航语音就一直响个不停——大概每隔五十米就会响一次。有必要这么频繁地播报信息吗？”
“有必要。”
“……啥？”
听着阿蓝的回答，伊梦馨只感觉莫名其妙。
以前在国内开车出行的时候，她也只是会让导航系统在需要应对岔路的时候出声提醒她。比起像现在这样高频率的提醒，把需要提醒的内容放在关键的地方，肯定是更加方便的。
可目前她所在的这辆白色阿尔法罗密欧GIULIA里，接踵而至的导航语音，就如同像是在菜市场里的市贩吆喝声一样，一直环绕在自己的耳边——甚至，都快要听出幻觉了。
「……距离E64公路入口还有700米，请沿着左侧车道行驶……」
“导航语音一直说个不停，阿蓝你难道不会觉得吵吗？”
伊梦馨抱怨道：“而且现在我们可是被后面那辆法拉利追欸！这种时候不是更应该集中注意力才对吗？”
“……忘了跟你说了。”
“啊？”
“其实——”
阿蓝缓缓地朝左偏转方向盘，声音中不带有一丝波澜。
“——我是个「路痴」。”
“……啊？”
“嗯。”
“……欸……？”
“……”
面对这莫名其妙的告白，伊梦馨的反射弧，在漫长的环球旅行之后，总算回到了她的脑子里。
她嘴唇微张，双眼瞪得老大——
“你、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这、这个可一点也不好笑……”
“是真的。”
“……欸。”
少女震惊地看向身旁。
只见那个男人依旧目视着前方，用右手的手指拨下方向盘后面的升档拨片。
轰——嗡——
顿时，车子的引擎声和刚才相比，发生了些许的不同。
“我从以前开始就这样了。导航不随时提醒，我肯定会迷路。”
随着阿蓝的声音，阿尔法罗密欧进一步加速，挟带着震耳欲聋的风噪，驶入了向左的车道。
——妈呀……
伊梦馨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我怎么……怎么会上了这种人的车啊！
——亦霏学姐……你为什么会找这种人来接我啊？！
已经上了贼船的她，呆呆地怔在座位上，除了在默默地在心里抱怨以外，只能张着嘴巴，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可就在她的大脑已经被恐惧和绝望占领的瞬间——
“……所以，接下来就拜托你了，梦馨女士。”
“……啊？”
听到身旁男人这跳跃性极强的发言，伊梦馨感到十分困惑：“你在说什么啊？”
“改变路线啊。”
阿蓝回答，“我没法空出手去操作中控台，全靠你了。”
“我……由我来？”
梦馨惊慌失措，“我、我我我……要我来改变路线……怎么改？”
“就是——”
砰——！！
还不等阿蓝把话解释清楚，一股巨响便从他们二人的身后炸裂开来！
霎时，强大的冲击力顺着车身直冲座椅，剧烈的重心移动，驱使着伊梦馨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去——鼻尖几乎要砸在了中控台右侧的储物箱上。
吱——
紧接着，轮胎和地面剧烈的摩擦音震得伊梦馨头皮发麻。在三半规管的作用下，她立刻反应过来——他们的车子身体已经侧了过来，失去了控制！
梦馨被吓得心脏都快要悬在了嗓子眼里，她连闭眼睛和说话的方法都在转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只能被安全带支撑着身体，长着嘴巴，眼睁睁地望着驾驶座上男人的动作。
只见男人的上半身也和自己一样朝前一偏，可他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冲击，没有慌张，而是微微抬起右腿，猛地把方向盘往右打去。
引擎的声音，比起刚才弱了几分。
白色的车头，已经对准了左侧的栏杆。
——要、要撞上去了！
伊梦馨的脑海中闪过了这个念头。
然而——
整个车子，并没有像她所预想的那样运动，而是保持着现在的角度，擦着栏杆，在路面上沿着原有的路线高速滑行。
出于惯性的作用，少女额前的刘海，朝着左侧不住地飘摆。
轮胎剧烈形变时的嘶吼，令她不由得心悸。
在男人方向盘的控制下，白色阿尔法罗密欧的车头逐渐回到之前直行时的位置。
随着眼前挡风玻璃的画面恢复正常，梦馨只感觉自己整个人轻飘飘的，双腿发软，肩膀还在不停地颤抖。
“阿、阿蓝……”
“……左后侧被撞了。”
阿蓝低声说道，同时把头往上方偏去。
在确认车内后视镜的状况后，他便将视线再次对准了前方的路面。
“是那辆法拉利。”
——得、得救了……？
伊梦馨双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的看向右侧的后视镜。
那辆法拉利正死死地跟在右后边，它那优雅的车子前脸右侧已经凹了进去，就连车灯玻璃也碎裂开来，失去了原有的美感，只剩下了如同因受伤而陷入发狂的野兽一般的、可怖气场。
——那帮人真的是……不惜一切……也要把我……
梦馨的胸口在隐隐作痛。
她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急促的心跳，甚至还觉得，自己的心脏会不会在下一秒破裂开来。
“轮胎……还能余量。”
可到了这个时候，阿蓝似乎只关心着这辆车的状况。
不过，现在的伊梦馨似乎也顾不上在意对方的态度。
身后法拉利的引擎轰鸣声，离她越来越近——似乎很快，就能将他们的车一口吞噬。
——我不想就这么结束……
——不……
——我才不要回去！！
如同被按下了开关一般，黑发少女陷入了沉默。
她仔细地盯着中控台上的地图画面，大脑开始飞速地运转着。
——在进入这条长缓弯的瞬间，就遭到了法拉利的冲撞……
——要是在这里无法甩开它，一旦进入E64后面的长直线……马力劣势……
想到这里，伊梦馨立刻看向身旁的男人。
“——阿蓝！”
“怎么了。”
“你刚才不是说要我修改路线吗？”她语速极快地问道，“只要改变路线，我们真的能甩开那辆法拉利吗？”
“嗯。”
阿蓝手握着方向盘，点了一下头。
“要我怎么做？”梦馨着急地追问。
“在中控台上规划一条新的线路就行——”
阿蓝甚至都没有把头偏过来看她，似乎是根本无法分心：“直道少而短，弯道多且急，才能彻底甩开它。”
「……距离E64公路入口还有500米，请沿着左侧路线行——哗——」
就在导航语音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进行播报的时候，它那机械般的电子语音却戛然而止。
“——咦？”
阿蓝突然把头转了过来，“导、导航语音呢？”
“我把它关上了。太吵了，会影响人思考。”
伊梦馨回答时的声音，和刚才那个惊慌失措时的她判若两人。
“啊？”
阿蓝急忙瞥向中控台——然而，原本显示在那上面的蓝色路线，早已消失不见。
“你怎么把导航全关了？”他追问道。
“操作起来太麻烦，也不够灵活。等路线设置好，早就被对方追上了。”
“你……”
男人原本平静的声音中起了波澜。似乎，他对伊梦馨采取的行动，感到十分困扰——
“……刚才没跟你开玩笑，我真的……是路痴。没有导航会迷——”
“——我来导航。”
可伊梦馨同样也没有跟男人开玩笑：“前面的地图我全都记住了。”
“啊？”
阿蓝的声音中透露着不解，“不可能吧，这么快就——”
“——相信我，阿蓝！”
伊梦馨没有多加解释，而是直接给出了接下来的指示——
“……前面还有一条将近3.2公里长的直线，不过……只要熬过这段路，就能离开高速路段，没问题吗？”
——相信我……
——相信我吧，求求你了……
“……跟它周旋吗。我试试看。”
“阿蓝……”
而对方的反应，也出乎了伊梦馨的意料——男人并没有反驳她的要求，甚至根本没有顶嘴，而是重新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驾驶上。
他将方向盘往右偏转，车子也随之逐渐靠近右边的栏杆。
此时，朝着伊梦馨身体袭来的横向力道，也愈发加重——她只感觉有一股无形的重压，把自己推向了右侧车门。
在她视线的余光之中，位于道路外侧的灌木丛和右侧栏杆上固定着的蓝色左转指示标牌，正飞快地闪过车窗，朝着后方移动，带出了一连串由绿与蓝交汇而成的残影。
——好难受……
梦馨拼了命地将胳膊肘抵在车门上，试图用身体与惯性作对——不然的话，她连呼吸都感觉有些困难。
“——扶好了，梦馨女士。”
紧接着，阿蓝冲着少女最后一次低声叮嘱道——
“接下来可能会有点激烈，保护好自己。”
听到这里，伊梦馨下意识地握住了侧门上方的把手。
她非常清楚——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鬼门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