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的月光正照在我的身上。
我揉了揉想要闭上的眼睛，在期间听到从房间外似乎传出什么声音。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门边，将拉门拉开一个口子往外看，发现钟大爷坐在面对院子的走廊上，旁边好像放着酒，手里似乎还拿着东西。
他的声音可以很清楚地传过来。
“薇尔小姐，我们对不起你啊……你将他最后的希望托付给我们，给予了我们那么多恩惠，就是为了这么件小事，可就算是这样一件小事我们也办不到了啊……
我们对不起你啊！可是我们真的好害怕……那个时候救不了理克的那种痛苦与绝望，我们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一次了，真的没有了……他惨死的画面现在还在我的脑子里回放，太痛苦了……
大家不想再尝一次那种感觉了，如果再尝一次的话，大家会崩溃的啊！这么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就这样在我们面前消失了……我们肯定会……
所以我们没有办法给予哈尔他们你所期望的帮助，真的很对不起啊……”
说完，他拿起旁边的酒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钟大爷他是在……责怪自己吗？
因为无法给我们帮助而忏悔吗？
因为自己的弱小而自责吗？
明明不是这样的啊……他有啊，他有给我们帮助啊！如果是普通人看见倒在森林的满身是血的人，还是返祖人类的话，肯定都避之而不及了，但是他向我伸出援手了啊！他本也可以隐瞒这里是我要找的村子的这件事啊，但他也告诉我了啊！
是我应该自责啊……
自己的弱小，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无法守护，连那真实的幸福都无法守护……
我紧紧握住拳，微微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走廊又传来抽泣的声音。
我抬头看向钟大爷，发现他用右手抚摸着左手拿着的东西。
这次我看清了，再回头确认了墙壁，原来挂在墙上的那副照片果然不见了。
钟大爷看着手中与……理克的合照，眼泪往下掉着。
这个人真的……真的在为一个返祖人类而伤心着。真的！
接着，他不再抽泣，因为他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像个小孩一般。
口中始终断断续续的吐出“对不起”之类的话语。而这些话刺痛着我的心。
与其救了之后无法保护他，然后再失去他，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去救。与其一开始就知道那份希望终将迎来绝望，不如一开始就不去接受那份希望……
我就站在开门口，静静地等待钟大爷平复自己的心情。这是我现在唯一可以为他做的。
过了一会儿，钟大爷开始抹去眼泪。
我将拉门拉开走了出去。
“你怎么起来了？啊……是不是被我吵醒了啊……”
我摇了摇头，走到钟大爷身边，在他的身边坐了下去。
“让你见笑了……”
“没有，相反我很佩服你……”
钟大爷在往酒杯里倒酒，然后将酒杯递给我，露出了一脸疑惑的表情。
虽然我从未喝过酒，但还是把酒杯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下去。意外的是明明喉咙传来辛辣感，但这酒很快也就下肚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入口。身子也开始暖和起来。
钟大爷看到我喝下酒之后呵呵一笑，还说着“酒哪里是这么喝的”之类的话。
我也用微笑回应他。
“你说你佩服我，为什么？”
“不像是那种所谓的对年长的人因畏惧而产生的佩服之心，我与其说是佩服，倒不如说是敬佩吧……因为你在为没能救到返祖人类而后悔，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几个人会做这件事吧……”
“可是我还不是放弃了？就是这份懦弱啊！现在还没办法舍弃。村里的人也是这样的，明明觉得应该要帮你，却因为内心的恐惧，无从下手……”
钟大爷虽然用着很小的声音说出的这句话，也还是被我捕捉到。
“更何况他是因为我们才死的……”
因为他们才死的？这是怎么回事？
“我能问一下吗？”
“什么？”
“他……理克是怎么死的？”
问出口那瞬间我就后悔了，因为钟大爷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对不起……不该问这个……”
“没事……”
钟大爷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说道：
“他是被腰斩而死……”
“诶……？”
“那个时候我们有在关注到那支军队的动态，可能也就是你们遇到的那支军队。”
原来那个所谓“军队已经去过的村子”就是指这里啊……薇尔就是听钟大爷他们说的吧……薇尔……
“那支军队到这里时，我们肯定已经把理克藏起来了，也自以为不会被发现的话他们就会乖乖回去。但事实不是如此……他们坚信这里有返祖人类，我们说什么都不相信，他们甚至说了，如果不把理克交出去，每过半个小时就杀一个人……”
“这也太……”
“没错，但是他们就真的做了，过了一个小时，他们杀了一对母女……在他们要杀第三个人的时候，理克从藏身地走了出来了……”
他应该也受不了吧，因为自己而使一些无关的，爱自己的人受伤。
“那个孩子就在走出来之后就被……”
我不能评价他的人生是否幸福，也无法判断他的死是否悲惨。但是，他的死法至少不是狼狈的。因为他自己站出来了！站出来为保护自己心爱的人而献身！
“还不止这样……那些人为了确定他真的死了，还在他的心脏和头开了两个洞……”
说着，钟大爷的身子突然微微发颤。
我让他想起那段不愿想起的记忆了吧。
我和他比真的……好太多了……
我用手握住钟大爷那双粗糙的手，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冷静点，他是为了你们才会勇敢的站出来的，他是光荣地死去的。如果你们这样想的话，那他的牺牲就真的变成了狼狈的了，那他的努力就白费了。”
努力……
话说我有资格说别人吗？
不管再怎么努力，弱小的东西始终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东西。
返祖人类的弱小，是不管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改变的。
他们仿佛就是为品尝“绝望”与“痛苦”的感觉而出生的，从出生开始就被写明了命运，无论在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我现在算是真的明白了……
返祖人类啊，不管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保护使自己的幸福的生活，即使是虚假的，渺小的幸福，也会消失……
他们的世界是分崩离析的，就算勉强用黏着胶拼凑，也只是一个充满裂痕的不完全体，都不用故意去摔，轻轻一碰就会再次碎裂……
这就是返祖人类的命运。
那现在的我要用哪里来的自信去讲“努力”这个词呢？
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强烈的负能量……
这就是……真正的绝望吗？
这就是我的同胞一直在感受的绝望吗？
我真的好弱小呢……
“你说得对，但无论如何我们已经不可能走出这个阴影了……那孩子其实在被杀之前讲了一句话——‘谢谢你们，我很幸福’。
说实话，我觉得他很痛苦吧……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但却是真的，这份幸福应该让他不安吧，害怕得到，害怕失去……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给他这种幸福呢……
这就是村里的人不帮助你们的原因。
他们会害怕，但其实他们也不想你因拥有这种漂浮不定的幸福而在失去时痛苦不堪……你能理解吗？”
呵呵……当然理解了……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啊……那份幸福。
“嗯，没事的。你们能把那间房子给我们住就已经算是很大的帮助了，我不会再求什么更大的帮助。真的谢谢……”
钟大爷笑了笑，用他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头，说了句“那我先进去了，你也早点去休息之后”便起身拿着照片进去了。
月亮从云层中出来，发出的光却如残月般凄凉。
他没有把酒拿进去，我晃了晃酒瓶，发现里面还有酒，便往酒杯里倒了一杯。
说实话，酒不怎么好喝，但现在我却止不住地想要再喝一杯。
我不想再去想那些东西了……
说实话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做了。
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拿不到回报。
不管再怎么尽心去做，最终也会被剥夺殆尽。
那为什么还要再努力呢？
就算拼尽全力去努力了，那份虚假却多么真实的幸福还是从手中溜走。
连薇尔都保护不了的我，到底还能做什么呢？这样弱小的自己，连不能失去的都已经失去了的自己，到底还要苟延残喘到什么时候呢……
我已经，没有行动的理由了……
连不想放弃的理由也都没有了……
我好累了……
在喝下第三杯就之后，我也回房间了。
所有的事围绕着我的脑子一直转，但却觉得少了什么……
是少了什么呢……还是说，忘了什么……
但是却想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