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我们如同经历了一场绝望而无助的黑暗时刻。
倒在地上的怪物没有站起来，犹如它嘴中残留着肉屑的主人那样，带着绝望与苦痛坠入死亡深渊。
莫妮拔出插在怪物脖颈中的长剑，面带微笑地向我跑来，就像是想得到夸奖的小孩子一般，满怀期待的眼神注视着我。
“莫妮成功了保护了我呢。”我伸出手在莫妮的头上来回抚摸着，以此来奖励她的勇猛之举，而对方似乎也很乐意我这么做，微微前倾着头。
“为了能得到露丝大人更多的称赞，我会加倍努力成为您的剑，不让任何怪物接近于您。”莫妮的脸上充满了坚如磐石的决心，发着精光的褐色眼眸认真而自信地向我看来。
“你们……你们在笑什么！？卡班可是已经死了啊！”
斥责的声音从侧方传来，我与莫妮对看一眼后望向声音来源。是一位身穿朴素的马尾女孩，从她与地下死去的男子身着打扮来看，似乎是侍奉着同一位主人，服装才会如此相像。而她正跪在男子身边，眼泪如珍珠般落下，带着愤怒的双眼正瞪视着我和莫妮。
我不想去探究他们两人的关系亲密如何，更不想去缅怀我所不认识之人，这样只会浪费时间或徒增不必要的情感积累，造成过度的负面情绪。我只在意我在意的人，比如莫妮，比如文官长。
死了就死了，这是已经改变不了的事实。更何况，要不是莫妮及时斩杀那只怪物，下一个被蚕食的人可就不只他了。不仅没有先表示感谢，反而口出狂言诋毁我们，就从这一点我就对她没有抱有任何好感。
“所以呢？”
“……那个人不是拿着武器吗？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了它，这样卡班就不会死了啊！都是你的错！都怪你！”
我本以为莫妮会因为突然的指责而再次陷入自责的情绪，但她只是耸了耸肩，歪着头满脸疑惑地问道。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是露丝大人的侍从，没有义务优先去保护他人哦。”
“可是……你拿着武器吧？你本可以优先斩杀魔物，可你没有！”
“我的工作是是侍奉我的主人，斩杀那只怪物只是为了证明我可以更好的保护露丝大人，并不是出于想要救他而行动，请你不要误会了。”
莫妮用手抵在下巴，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她的周围似乎散发出了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让人无法轻易靠近，或者说，她有点冷静得可怕了。
莫妮原来是这种性格的吗？
看着稍显冷酷的莫妮，我感到有些陌生，不过说来也是，我对她的了解也不过几日，期间也没发生过什么能深入透彻她的事件。对于这样的她，我并不觉得讨厌，甚至……还有点喜欢她这种除了我以外对他人都表现得冷酷无情的人格。
“你……你简直就是魔鬼，是恶魔！披着人皮的污秽之物！”
我能理解失去至亲之人的感受，但不代表我可以置身站在她的立场上呵斥他人，因为我不想去这么做，我不想去理解她，在我眼里，她就是一名自我且狂妄的虚伪之人。
“那你又在做什么？”我反问道，“听你的口吻他似乎是你重要的人，那你在当时怎么不出手相救？是因为没有武器吗？是因为怕受到伤害吗？哦，原来他在你心里的位份也不过如此，当时如果你出手相救拖延时间，莫妮就会斩杀魔物，他也不用死，所以，他的死不在于我们，而是你的自私。”
“不……不是这样的，你骗人！”
女孩双手用力地抓挠着脸颊，血印与抓痕清晰可见，她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球，用那仿佛能撕破人的耳膜的刺骨尖叫，以狰狞而扭曲的姿态缓慢站起身，连同着怪物的震愤瞪向了我们，眼神里充满了渴望血液与新鲜肉体的贪婪目光。
“她被感染了！”
女孩的服装是宽袖长袍，如果不抬起手来很难见到手臂的肌肤，就在她抓挠着脸孔时我才得以窥探到那如同被恶魔诅咒一般的肌肤，紫黑色的肿块在伤口处蔓延，如同一个个的疙瘩脓包，随着她的呼吸，脓包在变大的同时破裂，粘稠的暗黑色液体渗透进她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直至白骨。
这是被水猴毒液感染的症状。
看她这种程度，我想应该是没救了吧……她已经失去了理智，从她那诡谲自残的举动，还有被染红的瞳孔，都在证明病毒已经深入骨髓，已经无力回天了。
难怪她的情绪会如此暴躁，原来是这样。
“快远离她，被抓或被咬，也会被感染上病毒！”
我拉着莫妮远离了她，为了不被混乱的人群碰撞跌向悬崖，我们刻意选择了靠里面的地方，虽然不会被碰撞，但加大了被水猴袭击的概率。
女孩在彻底地变异之后，开始袭击附近的人，人群就像是煮开沸腾的水，瞬间喷涨变得一团乱，有人在拼命反抗，有人躲在石堆边，有人在被袭击时抓住附近的人充当肉盾，有人猛冲撞击连同着自己跌向悬崖。
人潮的混乱并不能阻止怪物的攻击，几只钻了空隙的水猴尽数跑了进来，直奔扑向乱跑的人流。
眼看着侍从与文官们逐个死亡，我的内心里产生了一股奇怪的念想，“如果文官们都死了，我就得独当一面帮助远征队的行进准备工作……这只会徒增我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得救几个。”我知道这个想法非常自私，但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我不可能拯救所有人，我可当不了救死扶伤的圣女大人。
“想活命的都靠近我！”
我放言大喊后，开始咏唱金色护盾魔法，也不管有没有人在靠近，但的确有文官与侍从选择了相信我，迅速地朝我跑来，而其他人则面露苦涩地躲在各自的藏好点。
“蕴藏在星芒无穷时间里的闪耀之力，请赐予我光明对抗黑暗的力量！”
与上次在小房间里的状况一样，金色的护盾以倒置的半圆形盖住了我的周围，站在我附近的人们也受到了这层保护，水猴们在靠近时被护盾彻底弹飞，尽管它们在拼命攻击这层护盾，也没有丝毫破损。
好累……
因为这次的人数比上次要多得多，金色护盾也注入了大量的魔力，才得以维持住能保护所有人的大小，疲倦感瞬间冲上大脑。
“不要过来！会被弹飞的！”
没进来的人见状立马奔向了我这里，试图加入这层保护，但在触碰到护盾的那一刻，就像是被狂风一般地弹飞了出去，在暴露了自己位置的同时，还得不到这层保护，等待他们的只有怪物们的血盆大口。
我没办法，一但施放了护盾魔法技能，就无法在中途加入，也就无法得到保护。
但是我已经尽了我的责任，我已经提前告知了你们，你们作出了选择，结局也是如此。
真的好累……
心脏仿佛被绑上了几块巨石一般，无比沉重，脑袋也变得昏昏沉沉。
这就是魔力将要耗尽的症状吗？
如果失去了这层保护，不仅这里的人，连莫妮也会惨遭毒手。
这是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要缩小护盾范围延长时间，等待骑士团的救援吗？
那在最边缘的人们就会被弹飞出去，这还是比较乐观的情况，他们能及时逃到其他地方躲藏，但如果护盾在缩小时造成切片，就会当场死亡。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之所以会想到这两个结果，是因为在小房间里发生过一次，在金色护盾展开的同时，水猴的头颅也被切割在了地上。
沉重的四肢快要支撑不住了……
真的需要放弃最外围的人吗……
莫妮会不会因此怨恨我残忍无情，没有作为人性该有的同情心与悲悯心。
好纠结啊……可现实本就是如此残酷，要不就一起死，要不就牺牲一部分。
我不是圣女，我没有义务去拯救所有人……
果然只能缩小护盾了吗。
“感谢您拯救了我们，露丝小姐。”
“我还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呢……露丝大人真的帮了大忙了。”
“得救了呢……”
周围身边的人都向我投来感谢之情，包括那名之前与我搭话的中年文官。
这感谢真让人高兴不起来……明明差一点就把你们置身于深渊之中了……
果然还是……再支撑一下吧。
等到不能支撑时再做选择吧。
——
在魔力耗尽之时，白雾出奇地淡了许多，不久后得以见到站在外围护卫着我们的骑士们，而后者也发现了这边的状况，派人清剿后，才终于得救。
“……你们这边的状况也很惨烈啊。”
贝思柯德走到了我们的身前，语气里透露着疲惫的意味。他环顾了四周后，皱着眉深深长叹了口气。
也？为什么要说也呢？是骑士团出了什么事吗？
我的目光随即转向了他的身后，此时正有几名骑士躺在地上被施以救援，被血液侵染的绷带在不断更迭替换，深深按住出血的腹部，另外还有几名骑士正在释放着治愈魔法，把已经踏进一步深渊的骑士硬生生地拉了回来。不过我也没心思去担忧他人了，我已经累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贝思柯德大人……我的魔力好像见底了……”我瘫坐在地上，靠在莫妮的肩上，向贝思柯德述说我的情况。
“哦？刚才那道金色护盾原来是你放的啊，我都忘记了你毕业与魔法机构学园呢，”贝思柯德从腰间上的皮袋里，取出了一瓶蓝色浑浊的药瓶，递给了我，“你做得很棒喔，你的行为拯救了许多人，不过也很凄惨就是了。对了，喝下它，魔力很快就会回复了。”
我听从贝思柯德的提议，喝下药瓶后，我能感受到魔力在体内的流动，体力的的确确地得到了显而易见的回复。
“感谢您，贝思柯德大人。”
“小事。”
在我回复魔力与体力的这段期间，我和莫妮都移步到了不会妨碍到骑士团的树荫底下稍作休息。白雾已经彻底散去，失去了掩护与遮蔽的魔物，也就没再向我们发起攻势，这让我们有了喘息的机会。
不过这件事也令我非常好奇，白雾会选择在此时消散的理由是什么？是人为的，还是像我一样没了继续制造白雾的魔力？既然已经没了雾霭，口鼻上的防雾棉布是否可以拿下来了呢，说实话，棉布上的气味真叫人不好受，酸涩中带着腐朽的气味，出奇地难闻。
骑士们艰难地搬运着侍从们的尸体，堆叠在一处，动用了能使用的工具，比如长剑、斧子与长枪，迅速地在地上挖出了一个可容纳所有人的土坑。除了身份是贵族的尸体外，所有平民侍从与文官们都一并地抛丢在了土坑里，随即开始掩埋。
我大致看了下，被丢进土坑里的人数多达十余人，身份是贵族文官的尸首则是被绑在了担架上，随时最好可以运送回去的准备。因为平民的尸首只会增加队伍的负担，更何况只是毫无价值的侍从而已，只需要返回城镇像补充道具一样进行招募，服侍的侍从多得是。
骑士虽说需要上战场，但也属于贵族，自然也有必要带着随侍来服侍自己，也就出现了这么多侍从的尸首。骑士们也受到了或深或浅的伤口，但却没有付出任何牺牲，在这一点上，就足以证明骑士们的英武与勇猛。
亲手搬运并掩埋自己朝夕相处的侍从，我想他们的心里一定也不会好受到哪去吧？或许吧，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但如果让我亲手埋葬莫妮，我可能会当场崩溃吧。
“再休息半刻，就准备出发前往妖精的住所了。”
贝思柯德走上前来向我们说明，我和莫妮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污渍后，双手握住放在小腹上，微微欠身。
“您们已经找到了洞窟吗？呃，我有一事想请教贝思柯德大人，”我这么询问，得到了贝思柯德的回覆后，我继续出声问道，“请问这白雾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消散呢，棉布是否可以拿下来了呢？”
“白雾不是妖精所释放的吗，所以我们在想，如果不优先解决这碍事的雾霭，或许还未到达之前队伍就会溃败。我与法利奥斯大人便前往了地图标记的洞窟位置，在洞窟里，我们确实见到了犹如精灵一族的妖精，在一番简单的缠斗后，它便往深处跑了，白雾也因此中断消散。”
贝思柯德继续说道，“已经派了人守住了洞窟，但因为人数不足，不能贸然进入，只好返回大部队稍作准备，再一并向洞窟行进。妖精还未彻底清除之前，防雾棉布还是不要摘下为好……不，在返回陆地之前，最好都别摘下棉布。”
“我知道了，感谢贝思柯德大人。”
“出发前我们会喊口令，趁这段时间好好恢复体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