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数次近距离地确认日历上的日期后,身处在社办里的我由于过度打击而说不出话来,只得手足无措地眨了眨眼睛。
——四月二十二日。
姑且把手机和多媒体教室里的笔记本电脑的时间也确认了,毫无疑问流动的时间以某种方式回到了一个月以前——刚刚从羽仓山返回的那个时候。
不只是久美子,恐怕连整个学园的学生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也已经被修改过了。
当然,也包括有木在内。
「下节课是英语课吧?糟糕,我忘记带教科书了。」
「真拿你没办法,用我的书一起看吧。」
「嘿嘿,谢啦。放学请你吃蛋糕。」
走廊里隐约地传来了两个路过女生的说话声。
大概是来位于三楼的视听教室取落下的东西吧。她们的脚步声很快地远去了。
直到听不到有人走路的声音我才轻轻推开门离开社办,转身朝着走廊的另一边快速走去。那里是几乎没有人使用的空闲教室,隐藏在其中的一间便是我要寻找的地方。
——物理准备室。
手掌触碰在落有灰尘的门扉上,用力一拉我便打开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的门。
昏暗的空间里一如既往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实验器材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而靠近窗户的旁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放置在那里。
「这是……」
将厚厚的窗帘拉开,明亮的光线照射进了原本幽暗的物理准备室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地发出了惊呼。
那是一幅落满灰尘的三角形木质画架,只见上面还绑着微微发黄的画布。
「难道是……那时候的画?」
理应存在于另一个学园的物品却真真实实地出现在我的眼前,那种莫名的悸动使我的呼吸沉重起来。
不存在的虚假学园,完全是为了逃避而创造出来的世界,基于这样的缘由,那时的我躲在自己构筑的牢笼里究竟在画什么。
低沉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准备室里听上去异常的刺耳。
轻轻揭开覆盖在画架上面的防尘布,映入眼帘的是宛如晚霞一般的绯红充斥着整个视野,在这绯红之下则是起伏的山峦和郁郁葱葱的树林,远处的弧形线条似乎是某个不知名的湖泊。
但随着视野向下,画的下半部分也就是主体景物却被突兀的黑色填满,仿佛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到才故意用其他颜料覆盖一样,诡异又刺眼。
来不及思考画中的景色出自何处。我好奇的是为什么理应存在于另一个空间的画会出现在这里?
当我在脑海里试图寻找问题的答案而伫立在空无一人的教室时,突然听到外面的走廊里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接着一个熟悉的女性嗓音打断了我的思考。
「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呢?未子。」
只见打开教室门的人正是我的好友有木美枝。
「都这个时间了,还在社办里做什么?不回去吗?」
朝我这边走过来的有木,左肩上却挎着藏蓝色的单肩包。
完全是一副准备离校回家的样子。
明明现在刚过上午第二节课的时间。
「诶?这个时间是……?」
有木的话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禁重新将视线转向了面前的画架。
原本的绯红色画面不知何时变成了我以前在美术部时的素描练习,实验器材和杂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张胡乱摆放的旧桌椅。
难道这里是美术部社办?
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我连忙走到窗边探出头。只见外面的景色是笼罩在一片夕阳下的体育馆和稍远些的住宅区。
但是,2号楼的位置绝对不可能会看到操场上进行练习的棒球部和垒球部的部员。
明明刚才还一瞬瞥到新进部员为了回收投手扔出去的球而四处跑动的忙碌身影。
或许,事实真如我隐约猜到的那样。
「呐,有木。之前学姐们留下来的画,都被处理掉了吗?」
重新盖上防尘布后,我背对着窗外愈发变得暗红色的夕阳,缓缓说道。
「嘛,姑且都在这里了哦。」
备品回收仓库的角落里,堆放着美术部遭到暂停社团活动后的相关用品。
傍晚时分,还肯陪在我身边乱来的只有有木一人。
「你想要找哪幅画?未子。」
两人埋头在落满灰尘的仓库里努力地翻出回收的画架和收纳在箱子里的素描集。
「有点,遥远宽广的感觉……那样的画。」
现在我无法将心中的疑惑对有木和盘托出,所以只好选择比较暧昧的措辞。
同时,脑海里浮现的仍是刚才见到的绯红色画面。
绝对在哪里看到过的印象残留在我的心中,即使是不堪回首的悲惨记忆,我也要找到隐藏在其中的答案。
「啊,找到了。」
拨开放画具的箱子,露出了隐藏在下面的真面目,那是摞在一起的素描练习簿。
如释重负的我不由得发出了低呼。
宛如饲养着金鱼的玻璃缸一般清澈通透的蔚蓝天空,隐藏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与连绵起伏的山峦之间,可以看到若隐若现的朱红色鸟居伫立在那里。
尽管颜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我可以确认这就是在物理准备室里见到的那幅画。
嗯,绝对不会错。
将其捧在胸口,我的手仍然微微有些发抖。
「原来如此,未子是要找以前自己的画吗?」
看来有木似乎误会了。不过某种意义上,我现在的行为确实是在寻找<过去>的东西。
「不是,这些都是学姐她们画的。」
「我可不这么认为。你看,上面留着你的署名哦。」
身后的有木凑了过来,伸出左手示意画的某处。
难以置信,画的最底侧确实写着我的名字古崎未子。
而记忆中的景象在我的脑海里复苏了——
那是金发部长自满地将在丹根湖附近的山中别墅避暑时,画的素描练习展示给美术部成员的场景。
手中的素描集里似乎还残留着好几张那时候的画。由于仓库里的光线太暗,我决定暂时先拿到社办里再看。
「这幅画,不是阳子学姐画的吗?」
之后返回社办的路上,我不禁再次向有木确认道。
「事到如今,这种事已经不重要了吧。」
有木似乎对此漠不关心,随意地敷衍道。
寂静的学园,被余晖笼罩的走廊里回荡着两个少女若有若无的足音。
谁也没有发现,那时候的备品仓库里好像幽灵一样的少女身影。
重新回到社办后,坐在斜对面相隔两个位置的有木对于我的举动有些有些兴味索然,默默地翻看着文库本。
而我的视线则落在了一幅已经上好颜色的画上。
广袤的深林中搭建了一座木质的舞台,似乎进行着神乐舞的巫女的身姿庄重又华丽,而台下则是聚集在一起的村民。
怎么会——?!
或许是天气炎热的原因,沿着脸颊流淌下来的汗水滴落在了素描集上,很快便浸湿开来。宛如将梦中的场景再现于眼前一般,突然变得炽热的空气中传来了清脆的铃铛声响。
「伶华,伶华——」
耳边似乎传来了轻微的呼唤声,模糊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穿着印有诡异眼睛图案的白底千早和绯红色的裤袴,此时出现在面前的少女正用猫一样的大眼睛盯着我道。
「呐,伶华。马上就要开始跳神乐舞哦?」
似乎在距离神社不远处的地方搭建了木质的高台,站在上面可以轻松地眺望到石阶参道尽头的朱红色鸟居。
漆黑的长发上佩戴着金色的前天冠,绑在脚踝上的铃铛伴随着神乐舞的动作发出清脆幽远的铃声。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聚集在高台周围观看祭典的村民越来越多。
那就是今年的转生巫女吗?
今年也是很盛大的仪式呢。
为了羽仓山的大家,津田家的神主也非常辛苦啊。
对啊对啊,不只是津田家,大家都很辛苦啊。
宛如蚊鸣一般的低语传进了我的耳中,在摇曳的阴影下,隐藏在其中的面孔却显得一丝扭曲。
目光所及,尽是影影倬倬的提灯,宛如不断游荡的幽灵。
虽然心里有些不解,但是身旁和我一起进行纳奉仪式的少女却对我露出了微笑。
满开的樱花在夜空中如雨般倾泻,相同打扮的双子巫女身姿曼妙婀娜,翩然起舞。
仲夏特有的温热晚风拂过脸颊,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和不安愈发地强烈起来。
甚至对自己是名为怜华的巫女这一存在都产生了不确认的感觉。
仿佛被另一个不同世界的自己夺取了身体似得焦躁不已。
在这种诡异又微妙的氛围下,羽仓山神社的纳奉仪式结束了。
但是围观的村民却并没有散去,仿佛在等待什么似得仍旧聚集在高台的周围。
铃声、蝉鸣、连一丝风都没有的寂静夏夜,村民们的视线都朝向高台上的巫女。
接着,我的瞳孔里映照出了仅仅数十秒后的未来——炽热的绯红吞噬了高台的景象以及已经死亡的我。
身体无力地倒下的瞬间,我似乎听到了她对我说的话。
——你能代替我去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