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暗色系夏季制服的缘故,很符合她身上散发着的黑暗气息。
宛如杀人鬼一般赤红的瞳孔,顺着尖锐指甲缓慢流淌的暗红色液体在地上留下斑斑血迹。
「不是我的错,对吧?要怪就怪她们太吵了。」
近距离的四目相对,我从对方的瞳孔里读出隐隐的悔恨和不甘,只见她的黑色短发突然变得宛如毒蛇般紧紧缠绕住我的身体,使我动弹不得。无数的发丝从她的身上射出,很快便将我缠绕其中。
——成为神明,拥有可以帮助最重要之人的力量。
怜华的话现在听起来多么有诱惑力啊。
好难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在密不透风的黑茧里空气都变得稀少了许多。
「一起毁灭吧!古崎未子,毁灭这个不讲理的诅咒!」
空气稀薄让我大口喘气,意识也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是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忍耐,因为有木还在等待我去帮助。
或许是通过被缠绕的发丝与身体相连的缘故,隐藏在狂暴力量中的一丝丝情感也随之传递过来。与我之前从对方眼瞳里感受到的悔恨不甘相似的情感。
那究竟是什么……
经历过樱花夜祭事件后,我知晓了某些情感即使相隔数百年的时间也能够不断传递。千春怜华的那份救赎,还有眼前另一个黑暗的我,都是因为某些执念才迟迟无法解脱吧。
恍惚之间,我又回到了那天的黄昏,顾问老师雪代给刚刚结束社团招新的美术部成员拍合影的时候,围绕在温柔亲切的阳子学姐身旁,五名少女的身姿定格在了美好的回忆之中。
无论多么珍贵的时光都会随着时间消逝而去。
但美术部的那份温暖,如同种子一样在心中生根发芽。
不知何时在我互相交握的手中,漏出了金色的光芒。
那光芒,与拍摄招新纪念合影时的黄昏以及在丹根湖写生时的晚霞一样,充满了希望和温柔的气息。
——谢谢。
在被金色光芒净化之前,另一个我如此说道。
明明、被救赎的人是我啊!
眼角不禁流下了晶莹的泪珠。
不对不对,简直就是根本上的错误,完全不可原谅。
有木在心里默默地自责。
如果论洞察力的话,有木有着在全学园自认第一的绝对自信,然而现在连这份自信也轻易地被打碎了。
啊啊啊啊,好不甘心!
正因为这份过人之处的洞察力,有木才会在原初事件中幸存下来的同时救了未子。也是凭借敏锐的思维,有木才能在樱花夜祭的紧要关头伸出援手。
但心中涌现出来的这股挫败感却让有木难以释怀,呼出的热气很快变成白霜,狼狈逃走的有木感觉肺部好难受,背靠着树干,暂时停下脚步的有木直到刚刚才发觉雪代的真实意图。
利用丹根湖畔的金泽别馆——即原初事件的发生地来催化加剧未子身上力量的暴走,来达到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作为原初事件的幸存者,有木可是清清楚楚地见证了那次事件的全过程,如果未子的力量暴走,恐怕受到波及的不仅仅是丹根湖附近这么简单。搞不好会影响到整个羽见地区。
而雪代没有追过来……这意味着放任有木逃跑也为时已晚不会打乱她的计划吗?
为了逃跑而轻微擦伤了小腿的有木抬起头望了望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金泽别馆。
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即将失控的力量保持稳定,就像煮沸的开水一样,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釜底抽薪切断力量的来源。
这种场合那个须惠医生也来了吧,不不,绝对会来的。但一厢情愿地把希望寄托在那个女人身上可不是万全之策,而且有木刚刚已经微微看到了最近的未来。
虽然不清晰明了,但可以确信那不是雪代计谋得逞的未来而是充满了更多不确定性。这意味着短暂的时间内,有人进行了出乎意料的行动,从而导致了不同的未来。
不管怎样,有木也要采取自己的措施。
一直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有须惠交给她的微型装置,能够暂时压制未子身上的力量。
总之,要先赶到未子那里才行。
有木抬起受伤的腿,跌跌撞撞地向金泽别馆走去。
「我曾经在脑海里多少次幻想我们见面的场景,但都没有现在这么狼狈不堪啊!木村雪代。」
冰封的丹根湖面上,不同立场的两人终于相见。
「是吗?放着那孩子不管不要紧吗?」
伫立在此的雪代露出沾血的微笑,看上去十分衰弱不堪。
「看来作为教育者的良心还没有完全失去啊,我多少都为你感动了。不过尽管放心,已经派可靠的人去照顾那孩子了。」
白色大褂在风雪中飞舞,女初中生身材的玉名须惠双手抱肩说道。
「可靠的人……莫非是有木君吧?也没有那么出人意料就是。」
须惠注意到雪代的目光一直朝向那里——金泽别馆的方向。那副神情就像在等待着什么发生而拖延时间。
「那是为了阻止某人而专门设置的保险。」
「是吗?保险啊……看来也没那么可靠呢。」
听到这话的须惠脸色一变,连忙转过头看向那里,只见金泽别馆虽然没有发生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是周围的气息却有了不同寻常的改变。
站在破败不堪的一楼大厅,落满灰尘泥土的地板由于缺乏应有的保养踩上去发出难听的声响。
都消失了,包括暗之少女和那些触目惊心的残酷景象。
有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无人别馆而已。
沿着让人不禁在心里担忧随时会断掉的木质楼梯来到二楼,中间是宽敞的走廊,两边则是对称的六个客房,再往里位于走廊的尽头是通向三楼的楼梯。
这里应该是用来招待客人休息的客房,金泽家人的卧室可能会是在三楼吧。
随手推开某个客房的门,只见里面的物品早已腐烂破败,散发出呛人的霉味。
那时候会是美术部的谁住过这间客房呢?
刚刚在脑海里浮现这样的想法,我便在桌子下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本笔记。
精美的封皮已经褪色,小心翼翼地翻开笔记本,里面微微泛黄的扉页上写着第十九届美术部日志几个字。
美术部有这种东西吗?或者阳子是本届的记录人吗?
顾不上心中的疑惑,我继续阅读下去。
湮灭于遥远时空的秘密终将被揭晓,每读一个字我的呼吸便沉重一分,手心里也开始冒汗。
直至最后一个标点符号,蓝色的签字笔留下的字迹依稀可以看出是阳子所写。
——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都是伪装出来的假象吗?!
无边的恨意汹涌而来,足以淹没一切。
心脏剧烈跳动,旧笔记本从颤抖的指尖中掉落下来。
被憧憬的学姐背叛,简直——不可原谅!
「等一下,未子!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遍体鳞伤出现在眼前的却是——最为珍视之人。
终于勉强赶上了!
起伏的胸口是肺部超负荷工作所发出的悲鸣,不过有木在事态进一步恶化之前赶到了未子的身旁。
「有木……」
我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那是重逢时喜悦的泪水。
只见上身穿着黑色毛呢大衣的有木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粉色短发上戴着黑色的贝雷帽还残留着少许积雪。
「喂喂喂,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到底去哪了呀?害得我来到这种鬼地方……」
下意识地上前扶住有木的肩膀,我忍不住向她喊道。
「抱歉,未子。」
有木露出了疲惫的微笑,伸出手臂搭上我的背部,然而我却躲开了隐藏其中的袭击。
「有木你要做什么?该不会是打算偷袭好让我沉睡是吗?」
「嘁,露馅了……?」
「你那副表情一看就知道好吧!」
「算了,我投降。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把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昏暗破旧的环境虽然不是适合谈话,但由于迫不及待想要解开堆积如山的疑问,所以我待有木恢复了一些才开口询问。
整理好思绪,我打算先从头开始。破坏我悠闲的寒假生活,让我不得不一个人独自跑到偏僻的地方来进行废墟探险——这种事谁会高兴啊?
「最初的那封贺卡是雪代老师伪造的,包括美术部里谁都知道阳子学姐爱用蓝色签字笔的书写习惯也是故意做的。」
有木扶着破旧的墙壁,声音依旧沉着冷静。
「这点我知道,因为阳子学姐的死讯还是有木你告诉我的。我想了解的不止这些。」
「雪代老师之所以把你引诱到这里,是想让你知晓她精心编织好的过去。那个提前准备好的笔记本想必你也找到了吧?或许你觉得是无心之举,但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那个人所安排好的剧本进行!为什么你会轻易找到过去的日志记录?因为她早就知道你会进这个房间所以才放在这里的啊,阳子学姐是怎样的人,你不是最清楚吗?未子!」
几乎是喊出来的话语,有木那份坦诚相待的心意无比炽热,唤醒了遗忘的过去。
——未子酱,能请你担任美术部的部长吗?如果是你的话,我会放心的。
——这件围裙怎么样?可爱吧?我觉得十分适合未子酱哦!
——从今以后,我认可你是美术部的一员了!
什么啊,穿着围裙画画的理由居然是为了不弄脏制服,又不是料理部却无法反驳。像个笨蛋一样。
强行被塞过来的美术部部长之位,真是拿阳子没办法啊。明明是高中生了,入部申请还弄个中二程度爆表的仪式宣告,羞耻得想钻地缝里去。
失去的日子已经回不来了,即使成为神明也会有无能为力的事情。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我在心中反复这样告诫自己,然而心中却存在一丝丝的幻想。
有木的话符合逻辑,但仍旧存在令我感到疑惑的地方。于是我单刀直入地说道。
「那你为什么会突然失踪?有木你其实偷偷和雪代老师达成某种协议了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终于在心中确信有木和雪代老师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因为如果不是举足轻重之人的配合,我是不会来到这里的。
「实在抱歉,我也不想在你们谈话当中打断,只是作为一个教师的立场,我认为有必要说出真相。」
一楼大厅传来了熟悉的女性嗓音,我和有木来到二楼的走廊,只见来者果然是曾经的顾问老师木村雪代。
「你打算干什么?那个人呢?须惠呢?」
有木的脸色一变,一向沉着冷静的她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须惠酱不是我的对手哦!虽然比一般的警员要厉害,但还是不行哦。比起这个,未子酱还没有回想起来什么吗?」
雪代的问话让我不禁怀疑她的本意,难道金泽别馆发生过什么事件吗?
「其实你心里已经想起来了吧?只是一直逃避而已。」
大概连本人都没有发觉,单手叉腰是雪代老师的习惯性动作,只见她继续说道。
「山中神社是羽仓山神社最初的地址,而丹根湖旁边的金泽别馆就是几百年前还是千春怜华的你成为人柱而亡的地方。至于一年前的事,才过了这么短的时间应该不用我说吧?」
我能够听到锁链崩坏的声响,被层层锁链封印的记忆之门似乎打开了。
那是高一入学后第一个暑假时发生的惨剧,包括顾问老师木村雪代在内的美术部全员来到丹根湖的金泽别馆写生,就在离开的前一晚,策划好的惨剧发生了。
诅咒的藤蔓不断延伸下去,永无尽头。
那一天,仿佛听到了恶魔在耳边的低语。
雪代利用宿命之地解放了名为古崎未子的少女身上寄宿的力量,狂暴的乱流席卷肆虐将周围的一切破坏殆尽。幸存者仅仅是有木一人而已。
「所谓的记忆,是可以随意塑造的东西。为了避免自我崩坏而创造的保护机制,所以你才会陷入沉睡,在自己一手构筑的城堡里逃避现实!」
雪代的话让我的心脏剧烈跳动,是啊,她说的没错,我怎么会把这些都遗忘了呢?是因为我愧对美术部的大家吗?还是害怕无辜丧命的大家的指责?
——都是你的错,害得我们白白浪费了性命!
——为什么唯独你活了下来,你个杀人犯!
——去死!去死!去死!像你这种家伙,死掉好了!
响彻在大脑深处的指责和咒骂让我无法承受,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的我蹲了下来发出痛苦的悲鸣。
浮出水面的残酷真相痛彻心扉,似乎真的只有死亡一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