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祭？那种东西——」
「美术部将会参加学园祭。」
我打断了有木的话，回以真庭更认真的语调。
「喂喂，未子你啊……」
「美术部参加这次学园祭。」
有木还想说什么，得到的却是我更加肯定的回答。
「真庭这家伙一定有什么企图，你忘记上次的事了吗？未子。」
面对有木毫不留情的指摘，真庭则摆了摆手说道。
「别这么无情嘛，好歹是同班同学，我又不会做什么坏事。话说回来，美术部要在学园祭上准备什么东西呢？古崎。」
热情消退之后，真庭的问题让我一时语塞。
是啊，美术部究竟能够在学园祭上做什么呢？
由于高一的时候发生了那次事件，导致我完美的错过了去年的学园祭，这也意味着我还没有相关的参与经验。
图书馆里会有之前学园祭上美术部的资料吗？
而一旁的有木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在学园祭上准备发表活动，需要正式的申请，获得许可后才能开展，现在的美术部能做到吗？连真庭的入部申请都因为没有印章，一直没有正式批准的说。」
有木的话更是雪上加霜，总之我决定先去找一找之前学园祭里关于美术部活动的资料。
于是，我拍了拍脸颊，振作起来。
「学园祭的资料吗？在那边的架子里就是。」
图书馆的穹顶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暖光，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游弋，像是被时间凝固的星辰。
书架间的木质地板随着脚步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历史的脊梁上，混杂着旧书特有的霉涩气息扑面而来——那是纸张腐朽的叹息与油墨褪色的低语。
值班老师的眼镜片在逆光中模糊成两片银白，她指尖轻轻叩了叩柜台，清脆的“嗒嗒”声在寂静中荡开涟漪，指向图书馆最深处的阴影。
那里立着一排蒙尘的金属书架，锈迹斑驳的标签上依稀能辨出“校史档案”的字样，锁链般的阴影缠绕着架身，仿佛在警告擅自闯入者。
果然，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要是能找到前几年的学园祭手册就好了。
于是，这样想着的我再次来到了图书馆的问询处，只见值班老师听了我的疑问后，说道。
「校史只是简单载入当年的学园祭介绍，并不会把每个社团的活动记录下来。如果想要当时社团的具体活动，应该在每届的学园祭手册上面才能找得到。不过，自从前年开始，旧校舍废弃之后，一些过于陈旧的琐碎资料就已经进行了焚烧处理……」
似乎为了安慰我的沮丧神色，值班老师给了我一个不太容易办到的建议——
「各个社团的活动都会记录到社团日志里，如果能找到的话。」
「社团日志……」
我站在图书馆的楼梯前喃喃自语。
值班老师说"前年焚烧了琐碎资料"，但美术部的社团日志或许不在其中——毕竟去年我们部还勉强维持着活动，哪怕只剩我一个人在活动室画石膏像。
「未子，你该不会想去旧校舍吧？」
有木突然从书架后探出半张脸，手里攥着本《西洋美术史》，书脊上黏着发黄的借阅卡。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旧校舍是某种禁忌咒语。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美术室钥匙串捏得更紧。金属齿尖刺进掌心，却意外的感受不到些许的疼痛。
「但是，旧校舍早就在我们上高一的时候拆除了。」
不理会有木的发言，我打算先回到社办，看看储物柜里面有没有遗留下来的旧社团日志。
当然，希望很渺茫。
午后的阳光从积灰的百叶窗缝隙里斜切进来，将石膏像的阴影拉得扭曲细长，仿佛无数只苍白的手攀附在墙上。
储物柜放置在备品室的角落，锁孔早已锈蚀成暗红色，钥匙插入时发出艰涩的摩擦声。
坏掉的画笔、干涸成块的颜料、卷起来的画布、胡乱堆放的石膏像……挪开这些杂乱的物品后，几本蒙尘的笔记正静静躺在储物柜的最底层。
我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笔记本的封皮，积灰便簌簌抖落在光柱里。
有木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怀里的《西洋美术史》啪嗒掉在地上，惊起一片尘埃的涟漪。
「昭和四十五年...平成三年...」
有木念着褪色的烫金年份，突然倒抽一口气。最底下那本皮革封面的册子边缘，渗着暗褐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迹。
钥匙串突然从掌心滑落，金属撞击地面的脆响在空荡的美术室里反复折射。石膏像群投下的阴影在墙面上诡谲地延展，真庭的低语忽如冷雾漫过耳际——
古崎同学不觉得吗？颜料和血，在紫外线下都会氧化成同样的颜色。
………………
「先从去年开始怎么样？」
「不错。」
有木的提议得到我和真庭的肯定，时间更靠近的学园祭活动显然参考价值更高。
但是，在去年学园祭的美术部社团活动一栏填写的是无。
没办法，只好再往前一年了，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再往前翻找。
仍旧是无字在不断地闪现，不同的笔迹均写下了无字。
直到——
三十年前。
当时的美术部全员协助学园祭执行委员会制作宣传海报，却因为某种原因引起骚乱。
当「骚乱」二字刺入眼帘时，吊灯突然闪烁，电流声化作无数细针扎进耳膜。泛黄的纸页间渗出若有若无的松节油气息，混着某种焦糊的甜腻——像是焚烧油画布的气味。
最终骚乱得以平息，这件事的负面影响给美术部带来了以后禁止参加学园祭的惩罚。
让人扼腕叹息的是美术部与学园祭无关似乎正是从那时起成为了惯例。
原来如此。
怪不得之后的记录里历代部长都填写了无字，这时我突然想到，每届的美术部或多或少都有所动作，即使有温和派的部长，那么也应该有相应的资料留下来才对。
现在的美术部陷入大危机，即使无法在学园祭上大展身手，也一定会有办法让美术部延续下去。
那时的我，不知为何心中如此笃定。
冷静下来后，三人的士气有些低落。
「那个……要不要吃冰淇淋？」
我试图挽回此时失落的情绪。
「冷笑话么？！」
却遭到真庭无情的吐槽。
「比起冰淇淋，这个怎么样？」
有木指着社团日志上留下的那届美术部成员的名单，歪着头说道。
「啊，这个名字……刚才好像在哪里见过来着。」
「井上……伽月，三十年前的美术部么？」
日志的记录者显然是一位女生，然而从当时部长的名字来看，又是一位男生。
八番学园的传统是只有部长才可以使用社团日志。这里面或许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翻到日志的最后一页，随之掉落下一张已经泛黄斑驳到看不清容貌的合影。
那是当年美术部的合影。
只有最右边的女生，她的容貌却依稀可见。
「是我们学园的教师啦，不过现在她姓江波。去年还作为修学旅行的带队老师参加了北海道之行呢。」
一旁的真庭则是轻易地揭开了这个谜团。
「去年的修学旅行？我记得真庭你是今年春假结束后才转学过来的吧？怎么知道去年的事情？」
有木的话让我想起来，真庭刚刚转学不到半年的时间，怎么会知晓去年八番学园的活动。
「是在这本书上写的啊，我把它借出来了。」
真庭将手中的那本书展示给我和有木看，只见上面记载着八番学园历年的大事迹，那是刚才在图书馆查阅过的校史。其中就有登载了江波老师和学生们在小樽的修学旅行照片。
想不到江波老师居然是美术部的毕业校友，由于不是高二的任课老师，我不太了解江波老师的任教科目。
「江波老师应该是教社会科的，上学期有一次我值日的时候，在职员室见到过，看起来是一个内向的人。」
有木的话在与江波老师重新会面的时候得到了证实，比起这个，我们通过江波老师知晓了更多美术部的信息。
斜阳将百叶窗的影子拉成细长的囚笼，江波老师的办公桌上摆放整齐的教案上压着一只褪色的陶瓷笔筒，斑驳的釉彩下隐约可见「井上」的刻痕——底部隐约露出半截烧焦的油画刷。
「三十年前的美术部，究竟画了什么不得了的宣传海报呢？」
我的目光不由地停在了江波老师制服第三颗纽扣上的淡红颜料渍，那抹红色像干涸的血迹，又似未愈合的旧伤。
江波老师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陶瓷笔筒边缘，釉彩剥落处露出“井上”的刻痕，仿佛某种被岁月封印的咒语。
沉默不语的江波老师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只见镜片的反光如刀锋割裂她冷淡的表情。
「不过是些过于热情的创作，年轻气盛总会犯点错误。」
她的声音像砂纸打磨过生锈的齿轮，，目光却飘向真庭手中的校史——
焦痕如藤蔓爬满纸角，书页正摊开在1968年学园祭的火灾记录页。
有木的指尖划过日志上“井上伽月”的名字，灰尘在斜射的夕光中沸腾，恍若无数未燃尽的火星。
窗外暮色倾泻，百叶窗的影子化作铁栅，将我们囚禁在三十年前的余烬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