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学园祭报名申请的最后一天。
「请进——」
有木推开学生会室厚重的橡木门时,铰链发出沉钝的摩擦声,像是某种古老的叹息。金属部件在斜射的日光中泛着细碎金斑,尘埃在光束中浮游,仿佛被惊扰的萤火。
斜射进来的阳光正巧被百叶窗切碎,斑驳地落在赤泉会长手边的陶瓷茶杯上,甜涩交织的雾气攀上她垂落的发梢,让那双琥珀色眼瞳在光晕中若隐若现,恍若神社深处供奉的猫又石像。
只见对方轻敲杯沿,银匙与瓷器碰撞出清脆的颤音,惊碎了凝滞的空气。
「想不到事到如今,美术部还能有新人入部呢?」
坐在高背椅上的赤泉会长,不慌不忙地翻看着手中的资料,漆黑长发随着歪头的动作滑落肩头,只见她将身子陷进高背椅的丝绒软垫,皮革因挤压发出细微的呻吟,精致的面孔上露出了揶揄的微笑。
「今天是来提交古崎未子担任美术部长的备案。顺便一提,新任指导老师也确定了,这是申请变更资料。」
赤泉那琥珀色的瞳仁微微眯起,目光扫过申请表上“古崎未子”的名字,唇角勾起的弧度似笑非笑。
「也轮到这孩子承担责任了呢,美术部部长……终究是迈出这一步了呢。不过,有山内老师在,想必可以放心了。」
一旁的有木向前半步,制服下摆扫过橡木桌沿的年轮纹路。将早已准备好的资料交给了对方。
「挺有干劲嘛,这些申请都OK。」
扫了几眼提交的资料,赤泉从抽屉里取出雕花铜柄的印章,朱砂印泥在申请表烙下血滴般的红痕,金属与实木相撞发出轻微的闷响。
「还有预算和参加学园祭的申请。」
「这可不行哦,有木君。」
果然,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赤泉将资料摞成齐整的方块,漆木桌角的青铜台灯投下暖黄光晕,映得她指甲上的透明甲油泛起碎钻似的微光。她竖起食指的动作让空气骤然收紧,宛如提线木偶师勾动了看不见的丝弦。
「预算的申请姑且不论,美术部禁止参加学园祭,这个惯例想必自从加入美术部后的你也应该知晓吧?有木君。」
赤泉的食指倏然竖起,空气骤然收紧,仿佛提线木偶师勾动了看不见的丝弦。窗外的云影掠过她琥珀色的瞳仁,将其染成深褐,宛如凝固的松脂。
有木的制服下摆扫过橡木桌沿,年轮纹路硌着掌心,粗糙的触感让她想起美术部仓库里那些蒙尘的画框。
「如果有其他社团需要美术部协助,那样的话没问题吧?赤泉会长。」
直面赤泉的指摘,早有预案的有木打算从另一个方向突破。
「戏剧部的委托吗?倒是聪明的迂回战术,不愧是‘那位老师’带出的学生。」
赤泉似乎没有为难有木的兴趣,甚至为美术部合理地重新出现在学园祭而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直到有木的身影消失不见,赤泉才起身走向窗边,漆皮乐福鞋踩过木地板的声音清脆如秒针走动。当她猛地拉开百叶窗时,漫天霞光如倾倒的葡萄酒泼进室内,将她的影子拉长成中世纪教堂的彩窗图案。
「真狡猾啊。那就让我看看,被诅咒的美术部能开出怎样的恶之花吧。」
当然,这是无人知晓的喃喃细语。
而另一边,出乎预料的进展不禁让有木回想起前天在美术部社办的对话。
「话虽如此,需要我们帮助的社团现在身在何处呢?」
「需要帮助的社团吗……」
十月底的秋风裹挟着零星落叶,走廊尽头的布告栏上已贴满学园祭筹备公告。
真庭突然用指尖点了点玻璃窗,惊飞一只停在窗沿的灰雀。
「戏剧部。」
我将午休时和戏剧部长二之宫千穗谈妥的合作,对有木和真庭全盘托出。
………………
越过一段不长的走廊,高二C班的教室其实就在B班的旁边。
「那个……请问,二之宫同学在吗?」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空荡的课桌上,偶尔传来的远处操场的喧闹声。
我的声音像一片羽毛飘进寂静的教室。午休期间的教室人不多,仅有的几名女生在听到我的询问后,顿时将目光聚焦在我的身上,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微妙。她们的好奇和窃窃私语令我更加不安,脸颊也不自觉地泛起红晕。
几秒钟的沉默后,其中一名梳着双马尾的女生用自动铅笔轻敲下唇开口说道。
「二之宫刚才出去了,好像去社办了吧?要不你去那边看看?」
仓促的鞠躬道谢让我的刘海散落下来,遮住发烫的耳尖。
直到转过楼梯拐角,仿佛仍能感受到黏在后背的好奇目光。
直至刘海被略显浮躁的秋风掀起,才隐约露出额角的薄汗。
三楼的空气沉淀着经年的木质气息,中古校舍特有的霉味混在微凉的秋风扑面而来。
楼梯转角处传来吹奏部《蓝色多瑙河》的断续练习声,铜管乐器明亮的音色裹着钢琴伴奏,在满是社团招新海报的走廊里流淌。
虽然早已经吃过了带来的午餐便当,但匆匆而行的我却嗅到了十月底的秋风裹挟着一丝香甜的气息——是从家政教室飘来的烤饼干味道。
连接旧礼拜堂的是一段单独的檐廊,平时只有去体育馆时才会有人经过,此时显得格外冷清。
戏剧部和吹奏部,在八番学园的文系社团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运动系社团则是棒球部、网球部和剑道部,也有俗称八番六大王牌社团的这一说法在学生之间流传。
至于第六个社团是哪个,却众说纷纭,并没有统一的答案。
话说,占卜部的长谷同学,也会参加学园祭的演出吗?
心里胡乱地想着有的没的,我一边脚步匆匆向着三楼前进。
应该是这里了吧,一路上不断路过广播部、书法部、茶道部、漫研部等平时从来没有留意过的社团后,终于在走廊的尽头,找到了占据了旧礼拜堂作为部室的戏剧部。
「——你有什么事吗?」
第三次叩门声被走廊尽头的微风卷走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明亮的女性嗓音,打破了走廊的宁静。
「我就是二之宫千穗。」
听闻我的来意后,个子高挑的女生单手叉腰地宣告她就是我要找的二之宫本人。
我的脑海里则立刻回想起在聊天室发布求组信息的那个ID“农田穗穗子”,难道说二之宫家是羽见市的富农吗?毕竟在现代看来,很少有自称农田某某的人。
「请进。」
二之宫从裙摆内侧的口袋里取出钥匙打开了戏剧部的门扉,只见里面堆满了演出用的各种道具,衣架上也挂满了不同风格的服装。十九世纪宫廷礼服与战国大名的铠甲并列悬挂,假面下的玻璃眼珠反着冷光,仿佛无数幽灵在窥视,而镀金烛台的旁边则堆着泡沫塑料雕琢的哥特式墓碑。
果然,是符合印象中戏剧部该有的样子。
「最近为了准备学园祭的公演,有些手忙脚乱。」
吹奏部突然奏响《荒山之夜》的片段,低音号轰鸣如地底传来的恸哭。
二人各自找了个空余椅子坐下之后,二之宫再次确认我的来找她的意图,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原本事情没有这么麻烦……」
随手将垂落的栗色长卷发别到耳后,二之宫的眉头微微皱起,只见她的目光掠过杂乱的道具,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对美术部来说,姑且算是个棘手的委托。」
窗外传来吹奏部突然拔高的圆号声,惊飞了栖息在礼拜堂飞檐上的白鸽。
二之宫指了指舞台上空荡的背景幕布,足足十米长的帷幔横亘半圆形的大堂之中,如同一具被抽去灵魂的苍白躯壳,显得庄重又压抑。
舞台两侧的罗马柱则是裂开了细小的裂纹,发泡胶填充的内芯裸露在外,像被剥去皮肉后暴露出森森白骨。
「帮忙绘制十米长的幕布……」
我下意识攥紧了制服裙摆。窗外的鸽群再度掠过旧礼拜堂特有的哥特式尖顶,在幕布上投下转瞬即逝的阴影。
「只是准备原稿而已,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若能一同上色更好。我们部负责道具制作的孩子因为准备学园祭公演的巨大压力病倒了,所以才让你看到现在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她的嗓音裹着些许的疲惫,却像刀锋划过绸缎般清晰,与远处吹奏部的低音号共鸣。
身材纤细的二之宫双腿交叠,似乎在等待我的答复。
铜管乐突然变调,像是谁在低音号里倒灌了雨水。
听到我附加的条件后,她轻轻颔首,似乎理解美术部现在的处境同样不妙甚至更糟。因此这次合作双方各取所需,戏剧部需要绘制背景幕布,而美术部则是借助戏剧部的请求重返学园祭。
二之宫轻笑一声,栗色卷发间别着的发卡闪过一抹明亮的橘色。深蓝色校服裙摆被风牵扯出几道华丽的褶皱,黑色过膝袜包裹的小腿线条像拉紧的弓弦般利落。
「那么,合作愉快。」
回握住二之宫伸出的手,只见背光的剪影让她的卷发边缘泛起毛茸茸的金边,将皮肤镀上一层薄瓷般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