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暖阳透过玻璃窗晕染着包厢，肉桂香薰与现磨咖啡的气息在暖黄壁灯下交织。
学园祭落幕后的第一个周末，人气猫语咖啡厅最里侧的「雪球包厢」里，三只刺绣波斯猫靠垫正被美术部成员们挤得歪斜。
二之宫特意邀请美术部的三人来这里举行庆功宴。只见她今日穿着一件酒红色丝绒连衣裙，领口缀着珍珠纽扣，此时正优雅地交叠着裹在黑色连裤袜的长腿，绑带短靴的系带随之轻微晃动。
「追加三份北海道牛乳舒芙蕾如何？毕竟戏剧部今年的预算还算充足。」
二之宫用银匙搅动着骨瓷杯中的拿铁，奶泡漩涡中浮起的焦糖拉花正逐渐崩解。她修剪精致的指甲在菜单上轻叩，发出玉石相击般的脆响。
真庭则蜷缩在沙发角落，格子短裙下露出缀着星星贴纸的过膝袜，毛呢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
既然是有人买单，那么就可以点一些平时不怎么吃到的美食。
「哦吼吼~请把巨无霸草莓蛋挞叠成塔！」
真庭抢过铅笔在点单卡上气势汹汹地狂画星星，当侍者端来缀着金箔的条纹巧克力圣代时，晶莹的霜气正从琉璃高脚杯壁蜿蜒而下，恍若将极光封印在了水晶之中。连一向沉稳的有木都不禁发出惊呼，呵气模糊了红框眼镜，蓝莓麦片松饼的枫糖浆正缓缓渗入蜂窝状气孔。她身着一件墨绿色灯芯绒背心裙，内搭米色高领针织衫，裙摆下露出纤细的脚踝，黑色乐福鞋的鞋跟正抵在沙发的侧板上。
「比起免费观演券，我认为还是甜食更有说服力。当然，要是想来观看戏剧部的演出，美术部的各位还是终身免费。」
二之宫用小银叉分割着舒芙蕾，云朵般蓬松的糕体塌陷时发出细微叹息，北海道牛乳的醇香混着香草籽的气息在暖空气中缓缓升腾。
「说起来，二之宫部长明明像在照顾幼儿园呢。」
唇边沾上果酱的真庭突然没由来地说了一句。
悬在包厢上方的纸灯笼应声晃动，惊醒了趴在窗台的虎斑猫摆件。
作为八番学园六大社团之一的戏剧部，慕名加入社团的人很多，社团登记的正式社员人数就有十几位。预算和场地的使用申请也较其他社团多出几倍。
但真庭的发言，显然另有所指。
戏剧部的女帝——将社员视为提线木偶般随意操纵。
包括这次学园祭公演的选题，都是二之宫凭自己的喜好，从而一锤定音。
也有二之宫在戏剧部以强力手腕搞一言堂之类的流言传出。
之前跟二之宫交涉的时候，我也明显感觉到她是一个强势的女生。
空气随着真庭玩笑般的话语骤然有些凝固。有木默默将松饼翻了个面，枫糖顺着餐刀滴落成奇异的几何图形。
「关于对我的怨言，我不想反驳。反正下学期我也要隐退了，或许她们会觉得能松口气也说不定。」
二之宫放下叉子的动作像落幕时收拢的幕布，银器与瓷盘相碰的颤音在包厢久久回荡。
窗外的光线恰好在此刻偏移，将她半边面容浸入阴影。
丝绒裙摆的褶皱在暮色中化作一片暗涌的深红浪潮。
………………
暮色像一滩打翻的墨汁，沿着街道晕染开来，将天际线洇成铁锈般的暗红。
最后一缕残阳卡在便利店招牌的缝隙间，像被遗忘的硬币。
路灯尚未亮起的时分，分别的路口处，有木的深色灯芯绒裙摆被秋风吹成帆，露出内衬的格纹里布。二之宫远去的脚步声与枯叶碎裂的脆响相互追逐，小腿后方的缎带蝴蝶结在路灯下泛起冷光，随着步伐摇曳，恍若一只被钉在暮色中的金属凤尾蝶。
我驻足在褪色的斑马线前，风卷起落叶掠过脚踝时，身后突然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转身时，风恰好掀起真庭黑色针织衫的衣角。
临近傍晚时分，亦是传说中的逢魔之时。
乌鸦的尾羽扫过电线杆顶端的避雷针，将云层割裂成絮状的残片。
昏暗的光线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庭主动拨开遮住右眼的刘海，发丝扫过眉骨的瞬间，她的瞳孔在阴影中泛起一层薄金，宛如封存了千年的琥珀，内里凝固着某种不属于人类的冷冽。她褪去了白日里的毛呢外套，仅剩一件单薄的黑色高领针织衫。之前瞥到的三颗小痣全都不见了踪迹，仿佛是眼花了一样。
「古琦同学，其实你身上寄宿着过去之力吧？」
她开口时，街边自动贩卖机的荧光突然剧烈闪烁，易拉罐坠落的哐当声裹挟着铁锈味的震颤。秋海棠的腐甜气息突然浓烈起来。真庭的吐息在空气中凝结成霜白色雾霭，那团白雾诡异地悬停着，内里闪过几帧模糊的画面：褪色的神社鸟居、缠满符咒的青铜铃铛、还有巨大的樱花树。当她轻笑时，雾气倏然炸开，细小的冰晶扑在我的睫毛上。
街灯恰在此时次第亮起，橙黄光晕中悬浮的尘埃突然凝滞，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投影。
「我呢，在某次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传说中的魔女呢。」
真庭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花瓣坠入水面，却在寂静中激起涟漪。
远处传来电车进站的轰鸣，声浪却像隔着厚重的水幕，连震颤都变得粘稠迟缓。
铁轨摩擦的尖锐声被拉长成扭曲的弦音，与暮色一同渗入沥青缝隙。
柏油路面上的落叶无风自旋，聚成螺旋将我们圈在中央。
真庭后退半步踏入光影交界处，半边面容被街灯染成暖橘，另半边却沉淀着化不开的夜色。唯有消散在风中的余音缠绕着我的耳边。
「顺便一提——以后请多多关照，古琦同学。」
我僵立在原地，掌心的汗水将浅色的裙摆攥出深色褶皱。
远处的电视塔亮起的彩灯，缤纷光点倒映在雨后积水里，宛如无数只窥视的眼瞳。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真庭时的场景。
从车站前的路口分别后，真庭一直没有登校。
望着真庭空荡的桌位，小薰老师则是在朝会上宣布真庭因为病假将会缺席一段时间的消息。
社办里一如既往地恢复成我和有木两个人，仿佛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没用聒噪的真庭在一旁吵闹，社办里安静了许多。
但是未曾想到真庭的缺席会持续这么久的时间。
而窗外的乌鸦正啄食着樱花苞，喙间滴落的汁液像未成形的血。
直到春暖花开，迎来三月的暖阳。
羽仓山神社的石阶缝隙钻出荧绿的青苔，久美子忽然停住竹帚。
藏青色制服的少女正穿过朱红鸟居，铃铛声惊起一群白鹡鸰。积雪早已消融，但石阶旁狐狸雕像的耳尖，永远落着一小撮不会融化的纯白，仿佛银河尽头未摘下的月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