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指尖传来的刺痛让我瞬间清醒，耳边是稻穗摩擦的沙沙声，混着夏日的蝉鸣。
「哈啊……明明刚才还在和有木准备过桥……」
试图撑起身子的瞬间，全身关节发出悲鸣。
视野里则是拼凑出陌生的画面——
纵横交错的水田，河川蜿蜒流过，远处山脉被朝霞染成渐变。
绿意盎然的农家景色，不禁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前提是我不像这样躺在草席上难捱，活像一条被晒干的鲭鱼。
明明是深夜才对，可关节的酸痛又如此真实。
「醒了么？啊！醒了醒了！」
稚嫩的尖叫声盖过了烦人的蝉鸣，扎着简易束发的女孩未等我开口便跑出了门。
甚至不顾当事人的感受，嘴里喊着那个奇怪服饰的人醒了——这种有些难为情的话。
「能起身便好。」
清冷嗓音伴着陶碗轻叩声传来。
黑色的柔顺长发梳成姬发式的发型，垂落至腰背的部分则是用白色发带绑成一束。
精致的五官、漆黑的双眸，白衣绯袴的少女神情凛然，此时端坐草席旁。
让我后颈发凉的是——白底千早的两侧衣袖上，瞳孔纹样诡异地流转。
她身后探出半张小脸，正是方才的冒失鬼，上下转动眼睛偷瞄我的反应。
「……」
「请用。」
看得出我有山一样多的疑惑，那名巫女示意旁边的少女跟班将食盒摆放在面前的矮桌上。
腌萝卜、糙米饭、清可见底的味噌汤。
展现在眼前的这些食物足以称得上清汤寡水，但早已饥肠辘辘的我将其一扫而光。
「你叫什么？来自何处？」
少女静坐一旁好像佛龛中的神像，指尖轻叩膝头，此刻终于是向我发问。
「古琦未子……羽见市？是外面的城镇吗？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地名。」
她轻轻颔首，似在咀嚼陌生词句。
「结界外的人很少误入茂原，除非……」
梅渍的酸涩还在舌尖盘桓，我却尝到了更隐秘的锈味。
「暂居几日，莫要乱走。」
听到我的询问，她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看来这里没有人会这么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
「我叫津田澪，如你所见是茂源之巫女。虽然让你别乱逛……」
年纪相仿的少女，即便是来自不同的时空，似乎也不会有太大的隔阂。
心中对她的身份早就有所猜度的我，并不感到十分的意外。
「……算是吧。」
「那让阿菊陪着你，避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澪无奈地扶额，袖口滑落露出缠满符咒的手腕。
名叫阿菊的小女孩立刻鼓起腮帮。
「澪大人！我一定会好好看着她的！」
………………
蝉鸣突然喧嚣起来。
望着远处被瘴气笼罩的山峦，心中有些焦急有木和真庭的下落。
清澈水面倒映出我此时的身影——
粗糙的茶色麻衣裹住身躯，蓝围裙的系带在腰间打了个笨拙的死结。
最刺眼的是额前那条灰扑扑的布条，取代了标志性的三色发卡。
这简直是只有大河剧才会出现的农家少女，而且还是完全不会留下印象的路人角色！
打断正在胡思乱想的我，是石子溅起的水花扬到了脸上。
我望向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果然不出所料。
是那个冒失的女孩阿菊，只见她叉着腰挡在河岸边，虚张声势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澪大人说不能靠近这里！」
「你很喜欢澪吧？阿菊。」
抹去脸上的水渍，瞥见她瞬间涨红的脸颊。
「澪大人是最厉害的巫女，我也想要成为像澪大人那样的人！」
「那阿菊也一定想帮上澪的忙吧？」
「帮忙？澪大人需要阿菊帮什么？」
循循善诱下，我问阿菊有没有像我一样的外来者闯入茂源。
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立刻知晓有木和真庭肯定在这里的某处。
稚嫩的手臂在空中划出夸张的弧线，却突然僵在半空。
远处瘴气笼罩的山脉突然传来沉闷的鼓声。
阿菊起身催促我回去，看来她很遵守澪的吩咐——
不让我到处乱跑。
「这是要举行什么祭典吗？」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隐约可见晚霞里移动的点点火光。
一味催促我的阿菊，居然此时也不见了踪迹。
村民们捧着烛火如同被丝线牵引的人偶，连成蜿蜒血线涌向湖泊。
好在阿菊之前给我换上了这里的服装，让我轻易地混入其中。
茂源——这个早已消失的村落，似乎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木屐踩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完美融入蝉鸣。
村民似乎集中到了某处高台之前，无数的烛火映照着湖面波光粼粼。
记忆中的樱花夜祭愈发变得清晰起来。
湖心高台泛起幽蓝磷光，澪的千早无风自动，袖口瞳孔纹样在月光下狰狞蠕动。
水面却随着她的动作沸腾翻滚，无数扭曲的黑影顺着她的纳奉之舞重新沉入湖中。
那些半透明的黑影挣扎着想要攀附她的衣袖，却在触碰瞳孔纹样的刹那化作黑雾消散。
跪拜的村民们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灵魂的人偶。
然而呆站在原地的我，成为了众矢之的。
数十道视线齐刷刷钉在我身上，像湿冷的蛇爬上脊椎。
「外来者……祭品……」
沙哑的呓语在人群中扩散开来。
我后退半步，脚跟却撞上冰冷的石雕。
「快逃——！」
手腕被熟悉的温度攥住狂奔，居然是有木。
身后人群如提线木偶般扭转脖颈，烛火映得百张面孔，如复制黏贴的能剧面具。
………………
有木是在某处浅滩苏醒的，幸好流淌在指间的水流并不冷。
清晰地记得，通过木桥后的刹那，突然下坠的失重感笼罩了全身。
仿佛有无数湿冷的手攥住脚踝向下拖拽。
目光沿着蜿蜒的河川望去，不远处是死灰色的湖泊。
湖的中央隐约可见一座高台，却没有直达的通路。
起伏的山峦被异样的霞光包裹，半山腰处则修建了神社。
田地里劳作的村民身影宛如没有灵魂的木偶，动作僵硬感觉不到任何生气。
唯有时断时续的蝉鸣传入耳中。
果不其然，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圈外二字，连GPS都无法准确定位当前的位置。
有木叹了口气，茂原里充满微妙的沉寂和压抑。
或许渡边小姐说的没错，这里的人实现了另一种形式的永生。
太阳西沉，一名穿着红白巫女服的少女出现在远处的小径，缓缓地向着山腰处的神社走去。
毫无头绪的有木悄悄地跟在后面，只见对方外搭的千早上不是象征着祥瑞的松鹤纹，而是用黑墨描绘出瞳孔的形状。
不知是否是错觉，夕阳的光辉下，那诡异的花纹宛如活物一样转动。
明明看上去不远的神社，却走了很久。
终于，当田间的小径变成整齐的石阶后，夜幕完全降临。
两旁的石灯笼亮起微弱的光，仅能够照亮脚下的石阶。
不断重叠的歪斜鸟居仿佛为了封印某种魔物一般，直到石阶的尽头。
路边盛开着不知名的猩红花朵，颜色艳丽得刺破了夜幕的笼罩。
宛如通向黄泉比良坂的山间阶道。
一前一后，前世与现世的少女，行至于此。
直至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了神社内。
眼前古朴盎然的神社与现代没有任何区别。
神社本殿前的空地上种植着一棵巨大的樱树，蔓延的根系突破地砖，将褪色的绘马串成风铃，写着永生的木牌在枝头轻轻摇晃。
单手扶着粗壮的树干，只见少女转身时，花瓣落在她发间，瞬间褪成灰烬。
「现世之人接二连三地闯入茂原，看来这里已经无法长久维持下去了。」
少女凛然的表情似乎说着无关痛痒的话语。
「瘴月将至，你们只有两条路。」
随着少女张开的手掌，缓缓打开的拉门里，呈现出真庭被四方锁链和符咒束缚的景象。
好像日本神话里镇压封印魔物的经典画面。
「完成仪式，或者……与这里同归于尽。」
下意识地接住对方抛过来的东西，有木记得那是未子的背包。
三个人被一网打尽了啊。
有木不禁在心里自嘲。
暗地里则趁机握住了某样东西。
「哦呀，又钻进来一只小老鼠呢。」
少女没有在意有木的小动作，只是将目光看向了天边的胧月。
瘴气似乎爬上了月轮，连半山腰的神社都受到了影响。
「要不要见识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夜风微微吹散瘴气，少女所伫立的位置，留下了不知通向何处的暗道。
延伸至地下的阶梯，有木居然从半山腰的神社来到了湖畔。
而对方显然利用了暗道设计的岔口，出现在了湖中的高台之上。
怪不得会湖面上会没有直达的通路，原来是经过地下的暗道往来神社与高台。
神乐铃丝带的一端将少女和湖水相连，纳奉之舞平息了受到瘴气影响的无数黑影。
本该如此。
仿佛结界一样的湖面束缚了想要冲出去的黑影，发出了恐怖的哀嚎。
湖面骤然掀起巨浪，激荡的水汽让无形的瘴气成为了具有实体的黑雾。
只要受到其侵染的村民，身体立刻化为了瘴气的一部分，彻底被吞噬。
即便是宛如行尸走肉般的村民，也不由地骚乱起来，开始四散奔逃。
混乱的人群中，有木发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是未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