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歌莉娅永远都记得。
寒武历3127年1月。
阴冷的清晨,125期所有的孩子都站在基地中央的大操场上,不知何因。
这群孩子不再穿着一年前火车上单薄的棉衣,现在他们穿着厚实的内绒军装,保暖的靴子,一个个像富贵家庭的少爷小姐。
斯洛克帝都一月的低温仍旧将他们冻得瑟瑟发抖,可躯体上的寒冷远远盖不住心中的火热。
每个孩子都在把玩着手中的手枪,这是昨晚大人们突然发给他们的,一人一把,没有子弹。
就算这样,孩子们也被这件耳闻目染的杀人兵器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年纪大点懂事的孩子早就告诉了所有人,他们去年一年接受的训练,就是按训练士兵的方法来的。
如今枪械到手,岂不是...
孩子们大声的笑着,炫耀似的朝126期生的宿舍楼方向显摆个不停,而那些晚来一年的倒霉蛋们只能趴在宿舍的铁栏窗上,眼巴巴望着他们的学长学姐。
“boss来了!”
“快把枪收起来。”
人群外围传出骚动,孩子们立刻像最严肃的军人一样站好队伍,枪入腰带,帽子端正,着实可爱又古怪。
月背防卫部的规矩,去年一年他们已经感受过了——无论是老老实实的遵守,还是打破之后的噩梦。
boss面无表情的走过来,只是这次他不是一个人。
只见boss身后还跟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这些士兵看押着几百个身着黑白条纹服的成人,有条不紊的将那群人赶到孩子们面前站成几排。
孩子们惊疑不定的看着,跟左右的人窃窃私语。
boss抬手,孩子们瞬间闭嘴。
“给他们发子弹,教他们怎么用枪。”
士兵里走出十五个人,一人扛着一个木箱,按照十五组的分法将孩子们分开,围成一个个圈子,开始手把手教他们怎么装弹,开关保险,上膛,瞄准,以及击发。
箱子里全是黄澄澄的子弹,分到子弹的孩子犹豫中带着兴奋,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试试手中的真家伙,却被严令要求不准乱动。
boss和那几百个士兵囚犯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在寒风中,神情肃杀。
看到这幕的孩子自觉收敛了笑容。
一小时后,教学完成,所有人归回原位,全都看向boss。
boss那头醒目的红色短发亘古不变,在大风中坚韧不动,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今天!我们要学的是,杀人!”
杀人?
孩子呼吸猛地加重,眼睛瞪得巨大,手心不可抑制的出汗。
杀人?
这个...也要学的吗?怎么学?
“接下来,就用你们刚刚学会的方法,开枪打死分给你们的囚犯。做到的,有奖励,做不到的,自然有惩罚。不用担心,这些人都是犯下不可饶恕罪责的人,背叛国家、背叛人民、扰乱社会、**妇女...”
“我不是!我没有!”
凌冽的空气里忽然传来惊恐的大喊,打断了boss。
孩子们顿时用惶恐中带着刺激的眼神看过去。
那是个瘦弱的男人,衣服破破烂烂,涕泪横流,他嚎啕着举起拷牢的手腕,仿佛在诉说自己的冤屈:“我只是个商人啊!我是被人陷害的!我还有老婆孩子...”
下一秒,他就被最近的一名士兵用枪托狠狠砸在脸上,狗吃屎般倒在黄土铺盖的操场地面,鲜血混着几颗碎牙被吐了出来,痛不欲生地打着滚。
有些女孩不忍的转过头。
“总之,这群人死有余辜,所以你们大可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现在,我点到谁,谁就到前面来,只需要按照刚刚教会你们的,轻轻扣动扳机,打死分给你的罪犯,就算合格!”
boss扫了眼地上那个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的男人,接过一旁士兵递过的花名册:“第一个,多伦!”
孩子们扭头看向一个粗壮的男孩,让出一条道。
名叫多伦的男孩确定喊的是自己,他咧嘴一笑,舔了舔森白的牙,走到最前面。
boss冲地上扭曲的男人点头,示意道:“你的目标就他了。”
“遵令!”
男孩像听到发号令的选手,激动得枪都拿不稳,两手哆嗦的朝男人的方向拔枪就射!
“砰!”
胆小的孩子们捂着眼睛尖叫起来。
“啊!”
地上传出有气无力的惨叫。
多伦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打偏了,子弹只打穿男人的右腿,并没有直接一击夺命。
他连忙向boss请示:“boss...请再给我个机会!我保证下一发...”
boss根本不给第二次机会,冷冷看了他一眼:“多伦,不合格,今天没有配餐,去绕操场跑20圈。”
“不!”
多伦眼睛通红,他看着一圈足足有一公里的操场,绝望的丢落手中的枪,一步步离开了场地。
没有孩子笑话他,所有人都畏缩成一团,原先的热情荡然无存。
“第二个,泽西!”
名叫泽西的女孩腿抖得要命,她求助似的看向身旁闺蜜。
闺蜜别过脑袋,不敢正视她。
“我,我...”
泽西面无血色,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毫无办法,没人会帮她,只得一点点挪到人群前方。
良久,操场上空再次回荡起一声枪响。
...
随着点名的进行,孩子们和大人们的数量在一点点减少。
有的孩子成功击杀了分给他们的死囚,在完成任务后他们中有些吐得昏天黑地,有些直接昏了过去,有些却在哆哆嗦嗦中面色惨白地大笑,。
没成功的那批,要么是像多伦一样射偏了,要么就干脆崩溃到大哭不敢开枪,最后被士兵带走,等待他们的将是严酷的惩罚。
士兵拖走一具具的尸体,血迹拉的很长,很长。
刑场中间那块鲜血混着黄土的地面慢慢散发着生灵逝灭的恶臭,它见证着一场荒谬的“喜剧”——一群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在审判一群成人的罪恶。
“下一个,歌莉娅。”
这一刻,所有还留在原地的孩子,无论是休息的还是等候着的,全抬起了头。
歌莉娅...
男生们有了正当理由盯着那只高傲黑天鹅的绝美脸蛋儿看;女生们则暗地里冷笑连连,等着看这个一年来,几乎夺走所有男生注意力女孩的笑话。
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那个修长而美丽的身影。
boss罕见的笑了,从他今天露面到现在,这是他唯一一次表情发生变化。
他小声温和对走到跟前的女孩说:“放轻松,很简单的,莉莉。”
“嗯。”
很快一名老人被带上前压跪在歌莉娅面前,这个老人和之前所有囚犯都不一样,没有言语挑衅孩子,没有破口大骂,没有跪地求饶,也没有绝望等死的模样。他举止斯文,带着一副学士眼镜,面容淡然,仿佛马上要被枪决的不是自己,而像是位坐在暖洋洋的咖啡店,等着上餐的绅士。
“逼迫一群孩子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老人微笑着看向boss,“你们可比我们恶心罪恶的多!”
旁边的士兵恶狠狠踹了他一脚:“闭嘴吧你个老东西!”
boss冷漠的看着他:“古德尔,我认识你——煽动慕尼黑兰工人罢工的罪魁祸首,非法组织“人/民进步党”的党魁,因扰乱战时国家生产秩序而判处反社会罪,事到如今对你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古德尔摇摇头,似乎不想跟他多言,他看向歌莉娅,眼睛微微一亮,和蔼的笑:“负责杀死我的小姑娘,你好啊。”
第一次遇到犯人和孩子主动打招呼的, 歌莉娅愣住了。
她的礼貌教的她,这种时候就得打招呼回去。
“呃...你好。”
老人愈发高兴:“你好你好!小姑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现在做的这些事,是对的,还是错的呢?”
歌莉娅一下卡壳:“我...”
“这些都是这个叫布莱汉的人告诉你们该怎么做,你们就这么去做的,对吗?”
歌莉娅怔怔的望着老人浑浊的眼睛,13岁孩子的心智根本没想过这些问题。
是啊,从来都是布莱汉让他们去做什么,他们就去做什么,就连杀人这种事...
“孩子,我看出你心中正在迷茫,你还有救,”老人越说越快,神色激动,声音却始终压得很低很低,“今天就算你杀了我,我也原谅你了,孩子。但你一定要记住,这世上还有许多事情,不是靠别人告诉你该做不该做就去做了,而是要经过自己的思考作出判断,无论到最后正确与否,至少不会太过后悔!”
不远处的boss好像发现了老人一直在嘀嘀咕咕,似乎在给歌莉娅灌着什么迷魂汤,后者则呆站在那握着枪没有动静,便愠怒地走来:“你在对她说什么!古德尔!收起你那套妖言惑众的狗屁离她远点!”
受惊的歌莉娅三分迷茫三分慌张的回头:“布莱汉...”
古德尔忽然向前一扑,死死抓住歌莉娅的胳膊,把身前这个女孩抓的眼泪都出来了,他咆哮道:“记住我说的话!记住了!你们是这个国家的希望!我决不允许你们像我们祖祖辈辈那样受人愚弄奴役!绝不!”
boss怒火中烧,愤怒异常的冲过来:“放开她!”
十米开外的士兵看着眼前突变,一时不知所措。
大脑一片混乱的歌莉娅感觉到有人握着她的手抬了起来,她下意识的扣动了扳机。
“砰!”
歌莉娅一屁股坐在地上,雪白的袜子上沾染了零星血迹,而那位绅士一般的老人,此刻脑门上开着血窟窿,正涓涓向外流出灰白混合鲜红的液体,怒目圆睁盯着她。
一股油然而生的恐惧感吞没了她。
“啊啊啊啊!”
boss一把冲上前抱住尖叫着的歌莉娅,扳开女孩手中的枪扔到一边,轻声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你做的很好,莉莉,你做的很好...”
脑袋被抚摸的歌莉娅哭得梨花带雨,紧紧抱住了boss。
士兵们恍若未闻,不敢上去打扰。
孩子们傻乎乎的看着这一幕,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差别对待。
歌莉娅哭,哭,自己都不知道哭了多久,但boss就一直抱着她那么久。
那晚,她失眠了。
自己杀了...第一个人。
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