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战部里，一直等待汇报战况的杜坤，终于听到了江绮的声音。
“报告，已经‘食尸鬼’解决。”
“做得很好，看你这么久没有回复，我还以为发生什么意外了。”
“要说意外的话……其实‘食尸鬼’不是被我解决的。”
“什么？”
刚放心下以为总算可以下班的杜坤睁大了眼睛。
“你别告诉我又有更高级的诡秘把它给吃了！”
“那倒不是，是‘太阳’出手了。”
“……”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消息并不比出现更高级的诡秘要好。
关于那个凭空出现的“太阳”，对策局里不少人都知道他的存在，但又对他的存在不甚了解。
按理说对策局早就该将他控制起来，但这个“太阳”的身份又有些特殊……
正当杜坤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作战部的大门忽然开启。
“陆局！您怎么来了？”
穿着漂洗多次，材质已经不太光滑的白色衬衫，以及黑色西裤，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在众人注视下慢慢走进作战室。
与作战室里统一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相比，中年人就像探访国家机关的老师或是学者。
他斯文的气质与作战室里紧绷的氛围格格不入。
然而任何人面对他都不敢怠慢，不止因为他的职位是青城市对策分局的局长，更因为他的名字以及对应事迹。
陆游契——陆寅眼中的小公务员老爹，其实是原对策总局执行部部长。
作为执行部的尖刀，从低级专员一路升职，以他的年纪能坐上那个位置简直匪夷所思。
但知晓他功绩的人却都心服口服，对诡秘而言，恐怕他才是真正的恐怖。
原本以他的年纪，完全有希望再进一步，掌控整个国家对诡秘策略部署系统。
但不知为何，在他结婚生子后突然申请调到青城市分局。
最终多数人认为他是在成家后，失去了那份锐意进取的心，不希望自己出现意外给家人造成遗憾。
这十几年来由他坐镇的青城市对策局，不仅培养出了相当多的人才，城市安全更是在全国排得上号。
哪怕忽略他在总局执行部的功绩，仅凭这十几年来的德望，也足以令在场所有人敬重。
“我来看看。”
陆游契四处点头示意，背着手走到作战室的大屏幕前，由监测部投屏的画面中，只能勉强看清现场有三个人。
“已经结束了？”
“是的陆局，诡秘‘食尸鬼’已经被‘太阳’……陆寅斩杀。”
看了一眼陆游契，杜坤小声改口说道。
“呵呵，不用这么紧张，这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
陆游契看着监控画面中陆寅坐在地上的模糊身影，忽然叹了口气。
“还是来晚了，我这个父亲果然不够称职。”
这句话令作战部其他工作人员目瞪口呆，但又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他们总算明白这些日子，局里为什么会放纵这个代号“太阳”的男生，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了。
“虽然想让他亲身经历……但我最开始确实没想过会这样。”
回想起那天陆寅带着朋友回家，陆游契在看到李诞的瞬间，他就不禁感慨命运弄人。
“这孩子是被我亲手推下深渊的，我却还错过了这一刻。”
“陆局……”
“关于陆寅的事，我会亲自处理。这几天辛苦你们了，都早点回去休息吧。”
像是验证了他那句“来看看”，陆游契很快离开了作战室，留下一众工作人员面面相觑。
毕竟就在刚才，他们得知了惊天秘密……
“都看什么看！刚才看到的听到的事，都别出去瞎说！赶紧收拾好下班！”
杜坤清楚就算自己这样说，这些消息还是会很快传遍整个对策局。
谁能想到那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太阳”……竟然会是陆局的亲儿子呢？
尽管大家都知道陆局也不是普通人，但他的孩子还是未免太超规格了吧？
这宛如大日般炽红的念……实在不像人类该有的。
哪怕是再强的转生灵，经过转生后也必然会消减一部分的念，但陆局的儿子简直就像……
活着的诡秘。
……
“喂，我说你还要坐到什么时候？”
陆寅看着李诞宛如陷入沉眠的身体，脑袋一片空荡。
尽管他跟李诞相识不久，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的朋友都不多。
像这样突然失去……甚至是亲手结束了朋友的生命，对他造成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明明是个男的，内心怎么这么多愁善感？我再说一遍，你的朋友在觉醒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是人了，所以你并不是杀害了他，而是让他得到了解脱，就像超度一样！”
少女看着陆寅沉默不语的模样——虽然他本来也说不出话，不禁微微摇头。
“况且这也是你朋友所期望的，你知道吗？转生鬼在觉醒时，会对原本的人性造成极其强烈的扭曲，而人性倘若反抗就会时刻遭受精神上的剧痛。你朋友不是一直在喊痛吗？他可不是因为‘饿死鬼’被我的天王像捅个对穿在痛，而是因为反抗来自‘食尸鬼’对人性的扭曲乃至崩溃所产生的痛苦。”
所以李诞的痛苦是源于他吗……
“当然是因为你！因为你真的交了个不错的朋友！哪怕忍受这种痛苦，他依旧不想伤害你，那么作为朋友，难道你就要眼睁睁看着他彻底失去人性，成为彻头彻尾的诡秘，然后被我斩杀？至少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让你替他结束痛苦的，作为朋友，这也是你唯一能做的。”
为什么李诞注定就要接受这样的结局？
“这就是命，在他作为转生鬼诞生的那一刻，无论或早或晚，他一定会迎来这一天。”
或早或晚？
“……啧，这么咬文嚼字，你真的是个理科生？”
陆寅没有在意这个少女怎么知道他是理科生，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句“或早或晚”上。
“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的，我索性告诉你，他的确是被你吸引，才会提早觉醒。但也没有多久，我看他这个情况，就算没有你出现，再过个两三年也一定会觉醒。”
也就是说，是他夺走了原本属于李诞的两三年时间？
“那又如何？”
少女注视着陆寅的眼睛，认真回答道。
“如果没有你，他只会一步步丧失人性，绝不会反抗成为‘食尸鬼’，到了那时，如果我们的人没有提早察觉到他的异变，那么他就会对无辜的人下手——例如他的父母，难道这就是他想要的？”
“……”
“确实，遇见你之后，他加速了觉醒，但正因为这个过程太快了，‘食尸鬼’还无法彻底磨灭他的人性，倘若给予它足够的时间，在你朋友觉醒的瞬间，它就会成为彻头彻尾的诡秘，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她所说的这些话，陆寅都能够理解，假设她没有骗自己的话，或许这对李诞也不失为一个相对好的结局。
命运总是不讲道理，从出生起人就无法选择自己所拥有的事物。
陆寅也曾抱怨过命运不公，让他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能达到普通人的起跑线。
但他清楚仍旧有人比自己的命运更加悲惨，例如很多人，也例如李诞。
他无法对此感同身受，就像他从不奢望他人能够理解自己。
他可以向自己的命运抗争，却无法改变他人的命运。
因此，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终结他人的命运。
“总有一天，你会习惯的。”
少女的话语声再次响起，仿佛回答了他的心声，又仿佛意有所指。
“现在也很晚了，好孩子该回家睡觉了。”
对着月亮伸了个懒腰，少女原本蓬松的校服胸口，浮现出引人遐想的曲线。
“哼！好看吗？就当给你这倒霉蛋一点安慰。接下来的事你不用管了，会有人来处理的，我估计到时候对外会说你的好朋友遭遇匪徒，外联部找的理由总是这么敷衍。你就回去好好睡一觉，然后等着参加你好朋友的葬礼吧，到时候该哭就哭，没人会笑话你的。”
陆寅看向少女有些困倦的脸蛋，引来她的白眼。
“干嘛？还要我陪睡不成？找安慰也别得寸进尺啊！”
这个人果然之前的心声都是瞎猜的吧……
“江绮。我的名字。”
忽然自报姓名的少女，双手揣兜看着陆寅。
“我们会再见的。”
留下这句话后，江绮的身影以超越陆寅认知范畴的速度，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一夜的经历势必让他终生难忘，最后看了一眼李诞安详的脸庞，陆寅慢慢转身走向回家的路。
坐在漆黑的客厅中，陆寅靠在沙发上望着窗外，无论身体有多疲惫都无法让他的意识陷入沉睡。
他现在需要答案。
直至浓墨般的夜色被青白色的天光取代，寂静的客厅陡然响起开锁的声音。
陆寅默默看向走进家门的中年男人，在他的手中正拎着豆浆油条，像是刚出门采购早餐回来。
“咦？儿子，你今天起得真早啊。”
陆游契走进厨房，将早餐放到餐盘里，端到客厅的餐桌上，招呼着陆寅过来。
拖着疲惫麻木的身体，陆寅沉默地坐在桌前，没有动那些热腾腾的早餐。
“怎么不吃？看你这样子，昨晚没睡好吧，可不能趁着年轻就胡乱挥霍啊，等上了年纪身体会出毛病的。”
老爹依旧是那个老爹，看着斯文像个老师的中年人，说话温和又有些唠叨。
然而陆寅却感受到强烈的不真实感，令他深度怀疑身边的一切事物。
从口袋里拿出便利贴，陆寅用力写下他思考了一整夜的话——
“我是谁？”
短暂而又富有哲学意义，仿佛接下来就要问“从哪来、到哪去”。
但如果老爹真的这样接话，陆寅濒临崩溃的神经，不知道会驱使他做出什么事。
他现在很没有安全感，转生至今这是他最手足无措的一天。
比起转生，这个超出认知的世界，以及自身的异常更让他恐惧。
“为什么会这么问？”
老爹像是有些惊讶，陆寅有理由怀疑眼前的老爹也不是真实的。
然而老爹却一如既往，笑容温和地看着他。
“你当然是我的儿子。”
陆寅顿时感觉眼圈温热，源于血缘间的联系令他心里一颤。
“或许你有很多疑问，但没关系，我都会告诉你，所以不要着急，也不要害怕。”
这是他从未拥有过的感情，他本以为自己并不在乎。但在常识被打破的今日，他最孤单无助的时候。
陆寅才发觉自己其实也在渴望来自家人的关心。
“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我的儿子。”
老爹的肯定，充满温暖、令人安心。
哪怕……并不属于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