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瑟菲国最北部的大牙市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这里寂静偏僻，南北被群山环抱，东西被河流阻断，因此想要踏足这里只能依靠飞机与船只。
而作为瑟菲国的所有城市中面积最小、并且也是最落后的那一个，它的“名气”却恰好与之相反。
从空中俯瞰这座环境优美的都市，其大部分土地都以自然环境为主。无论是可以攀登的壮阔群山、还是清澈见底的碧水湖畔，这里无疑是一处绝佳的旅游胜地。
不仅如此，大牙市的城区规模很小，随便站在一座小山头上就能望到城区的另一头。但它的交通网却如同蜘蛛网一样错综复杂，这使得前来旅游的游客们经常会无意识地流露出感叹的言语。
——对于大牙市来讲，旅游业是一方面；而它出名的另一方面，却是市民们的身份。
从这里出身的市民，有超过六成的人都选择了成为志愿者，并且直到现在也都活跃在全国各地。而这点才正是大牙市出名的主要原因。
“志愿者之城”大牙市——无论名号再怎么特殊，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座有居民居住的小城市罢了……
小城市的和平，一触即碎。
————————————————
〈2023年 6月 27日〉
〈天气：晴〉
〈瑟菲国 大牙市〉
晴朗的天气就是最佳的清扫器。比起乌云密布的阴天，明媚的光照能够扫清人们心中的忧愁与疲惫，使他们变得精神百倍、心怀希望。
此时的大牙市正值夏日。不过北方的城市并不像南方，这里即便是在入夏后，空气中的水分也并不足以令人感到烦躁。
没有吵人的虫鸣和炽烈的日光，没有蒸腾的水汽和模糊不清的视线；溪流仍旧在汩汩流淌，树木依旧矗立在街道两旁，人们的生活也是一如往常。
只不过，对于正在为志愿者工作而发愁的毗零来讲，他的“新工作”的路途却十分崎岖不平。
——【……啊啊，好的，我马上赶过去！啊对对，我现在正在路上……堵车？不不不，我骑的电动车……好的好的，谢谢您！】
滴。
毗零急忙挂断了来自一家急需志愿者的工厂老板的电话，随后驾驶着电动车通过了红绿灯即将变红的十字路口。
——“志愿者之城”大牙市……这里的人们有半数以上都曾经参与过志愿者的活动。甚至有些人自愿前往外地乃至国外进行志愿者活动。
或许也是受到了环境的熏陶，毗零打小就很向往志愿者那无私无求的作为。
被各种的电子书籍和电视剧所影响，他认为志愿者的活动是正义的、伟大的、无私的。因此他曾多次无视了父母苦心的劝诫、从始至终都在为自己向往的生活而努力奋斗着。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认为不跟随“时代潮流”、甚至主动放弃了自己的“道路”的父母是愚蠢的、懦弱的，自私的。
可是，当毗零长大成人、顺利地从大学毕业后，他才意识到当初父母究竟为何变得如此“懦弱”，他们为何不希望自己去成为一名志愿者……
【呼……】
毗零在街道上享受着迎面而来的清爽晨风。随后他张开嘴，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把这一天的活力全部吸入了身体里。
如今的他早已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工作也是平稳顺利；志愿者的活动对他而言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罢了。
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洗漱；在半个小时的晨跑后去上班；下午五点准时下班、绝不加班；回家后辅导孩子们学习；晚上十点准时上床睡觉。
爱好是羽毛球和健身，偶尔陪朋友去湖边钓鱼，每周六日去做志愿者活动……毗零的生活对于身为一个健康的人来讲是那么的稀松平常。
他本可以就这么过完自己的一生。看着活泼可爱的孩子们茁壮成长，与自己所爱至深的妻子白头偕老，伴着已经有些反应迟钝的父母继续生活……
前提是他没有接触那所谓的“志愿者活动”。
滴滴滴滴滴滴……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毗零看到号码后连忙将电动车停在了路边，随后接起了电话——
【喂……喂您好，啊啊是我，对没错……哎呀，不好意思，我今天上午已经有清扫街道和修剪树枝的志愿者活动了……什么？临时变化？今天下午吗！？不，我今天下午还要陪我儿子和女儿去游乐园……不，不，我没有怨言……好的，那就……今天下午吧。】
嘟。
这次是对方挂断了电话。不过毗零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他这次主动拨打了号码——
嘟——嘟——
哒。
【喂您好，是爱心服务站吗？真的非常抱歉，因为临时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变动，今天下午的宠物志愿者活动我能否暂时缺席……好的，好的……呃，是“老有所依”服务站的临时计划变动，他们的领班说……改成明、明天？可我明天上午还得送我儿子去补习班……不……不好意思，我明天上午一定干双倍的活……好的，不是“活”、是“活动”，我会记住的，真的十分抱歉……好的，那您先忙。】
滴。
毗零挂断了电话。
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紧接着他又马不停蹄地拨打了下一个号码——
——数分钟后——
待所有事项全部处理完后，他开始一件一件清算自己包揽下的志愿者活动所带来的结果……只能说并不理想。
【唉……】
毗零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并不敢拒绝这些活动单位的索求，因为它们在网络上的信息几乎是全透明的——包括志愿者的各种注册信息这种对于三观端正的成年人来讲堪称愚蠢的巨大漏洞。
……当然，“成年人”，心思纯真的孩子可就不一定了。
也就是说，只要有第一次、就必须有第二次，只要有第二次、就必须有无数次……否则的话，毗零将会受到来自全国各地“善良”网民们的声讨，斥责他为什么要放弃这份无私奉献的“活动”。
随后，在短暂的斥责过后，他们面临的将是现实中来自街坊邻居的各种无声的暴力……其对象也包括自己的妻子和儿女。
在看清了一切的真相过后，毗零也终于理解了父母当初的良苦用心。
他们所承受过的压力、他们为了让毗零茁壮成长而付出的努力要远比坚持这份事业艰难得多。
（如果父母他们还在坚持志愿者活动的话，我可能不会走上这条道路的吧……）
毗零默默地想到。
不过他并不是在抱怨，只是在感叹而已。
他无法改变现状，他的能力以及决心并不能支撑着他挺直腰板；他所能做的就只有低下头并忍气吞声，在这条路上一口气走到黑。
——对毗零来说，这是唯一一条能够弥补自己当时的过失、保护自己家人的途径。
【七点四十六分……得赶快了。】
毗零从树荫下走出，骑上了崭新的电动机车，嘴里一边哼着自己的女儿在初中学的歌、一边向着志愿地点出发。
————————————————
【“为了和家人商量而迟到”？你这是什么蹩脚的理由？别人都已经忙活得差不多了你才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我马上就去干！】
在抵达了第一处活动地点后，毗零不断地对着领班道歉。
他不敢说出真相。“剪枝”志愿活动和这片地区内所有的志愿者部门的关系都不是很好，因此说出真相可能还会惹怒对方、起到反作用。
【你……唉，算了，赶快去修剪吧，没剩多少时间了。】
只不过，略微有些发胖的女性领班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孩子后，她叹了口气，随后递给了男孩一根雪糕。
【之后妈妈还得去单位上报材料，没什么时间陪你了，你就自己去玩吧。】
【好……】
男孩听到了女性领班的话，随后失望地离开。
直到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时，男孩也未曾打开那根包装精致的雪糕袋。
【……】
【…………】
沉默的毗零和女性领班也都纷纷转过身，随后互相离去。
………………………
————————————————
尽管大牙市位于北方，但夏天也毕竟是夏天，太阳传向地面的温度同样不会很低。
虽说远远称不上是“酷暑”，但直接在太阳下暴晒数小时仍旧可以让不少习惯于室内工作的人头昏眼花。
【好热……水……】
毗零看着手中空空如也的矿泉水瓶，又抬头看向还有近百米需要清扫的街道，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
——要不就这样溜走吧？
即便这么想着，但名为“责任”的字眼牵扯着他的双足，逼迫着他继续向前推进。
如雨般的汗水从脸颊流向背心，外套已经彻底被粘在了身上与他的肌肤亲密相触。而路过自己身边的行人甚至都不会看自己一眼。
当然，毗零并没有嫉恨那些没有选择成为志愿者的人们，他也没有任何的迁怒与怪罪之情。
【呵呵……哈哈哈……】
毗零忍着饥渴，拿着扫帚，一边扫一边笑。
他嘲笑着自己的愚蠢，嘲笑着以前的那个眼界狭隘的自己。无名的愤怒自他心头升起，他巴不得狠狠地给以前的自己一巴掌。
但是，现在的他也只能默默地端着手中这柄沉重的工具，无偿为他人的前路清扫脏污。
……这也只不过是第二处活动地点而已。接下来还有第三处、第四处……而留给他的休憩时间却短如寸息。
——这就是大牙市的志愿者活动。与众不同，出类拔萃，闻名遐迩，但很少有人能够了解真相。
不过，对于他们而言，所谓“真相”也只是披着一张丑恶外皮的食品罢了。
撕开包装，一览外表，随后抛弃并嘲讽虚假的宣传。无论其内部蕴含了制作者的多少努力也不值一哂；他们只会认为这是在败坏他们美好的心情，随后进行被自我所认可的逃避。
毕竟在当下，愿意主动承认错误的人，愿意主动剥开丑陋食品外皮并享受其内在美味的人，起码这座城市里没几个。
………………………
毗零沉默着，最终还是咬着牙完成了上午以及中午的所有志愿者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