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坷垃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上午了。
盯着陌生且干净的天花板,自己正躺在松软的病床上,吊着点滴,浑身隐隐作痛。
“这是……哪儿?”
“你在医院……感觉怎么样,小伙子?”昏厥前听到的,那个老人的声音回应了他。
坷垃循声音扭过头,老人杵着拐杖,面容和蔼,笑眯着眼,给人异常亲和的感觉,颇有邻家小院里遛鸟唱歌的老爷爷,经常对你嘘寒问暖,还偶尔送你些瓜果蔬菜。
一种油然而生的信任感涌现心头。
“是您救的我吗……我还以为我会就那样死在街上……”
“呵呵呵,我可不允许我的村民们,在村子里死掉呢,你现在大病初愈,先好好休息,不要说太多话了。”
“我没事的……村长大人——”忍着阵痛,坷垃费劲地撑起身子,老人见状,也放下了拐杖,伸手扶住他的后背,那双手虽然看上去有些苍老,布满褶皱,但却格外有力,“谢谢您,对了,村长大人,蕾莎……就是我安置在医院里那个……”
“你说的是那个守护者殿堂候补之一的蕾莎吗?”
“是的!她怎么样了?!没事,啊——”坷垃的情绪刚一激动,就被深入骨髓的疼痛打断。剧烈的痛感几乎扭曲了他的神情。
“放轻松,你现在还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说着,老人抚了抚他的背,好让那口被呛住的气能够顺畅的流走,“深呼吸,先平复自己的心情……放心,她没事。”
“咳咳……真的吗……?”
“你觉得我作为一村之长,有必要骗你吗~”
老人搓了搓坷垃像鸡窝一样,蓬松油腻的头发,情不自禁的笑道。坷垃看不透老人的心思,索性选择了相信,神情低落地点点头。
“放心吧,村子里面医生们都很尽责,虽然很容易被那些条条框框给束缚住,但打心底里,他们还是很想救死扶伤的——昨晚全村子的医生都聚集了过来,为蕾莎小姑娘治疗,抢救了整整一个通宵,总算把她从死神那里给拽回来了。”
“那我能……咳咳……我能看看她吗?”
“当然,不过她目前在重症监护室,除了医生没人进得去——何况你的伤也还没有痊愈,贸然下床活动,会导致病症复发。”
坷垃无奈地点点头。余光偷瞄着村长那张布满皱纹,嘴角始终挂着慈爱笑容的脸庞。实在是不好再强求些什么,毕竟人还救过自己的命。
“那你安心休息,我先不打扰你了,告辞。”说完,不给坷垃任何挽留的机会,村长戴上环形草帽,期间还不忘微微欠身,以表礼貌,接着拄着拐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坷垃神情苦闷地躺在空荡荡的病房里,他嘴里始终念叨着蕾莎的名字,期盼着她不会有事儿……
然后,便扯掉插在手背上的输液管,计划着将床单绑成绳子,逃离医院。
必须赶紧把这件事通知其他人,确认他们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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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村长刚刚关上病房门,一众医生和护卫纷纷迎了上来,对村长嘘寒问暖。
“不用关心我,”村长只是摆摆手,告诉他们适可而止,“倒是那个叫“蕾莎”的女孩怎么样了?”
“很抱歉,村长大人,虽然命是保下来了,但脑供血严重不足,恐怕她的后半身,都得在病床上渡过,变成没法开口说话的偏瘫植物人。”负责治疗蕾莎的主治医生说道。
“嗯……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都去休息吧。”
“村长大人!请容我提出质疑——我们真的有必要救这个女孩,动用这么大的医疗资源吗?”
眼瞅着村长转身要走,不愿多说一句,主治医生顿时情绪激动起来。
“这是机密,我无可奉告,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医生们面面相觑,不敢再继续追问。
“阿莫。”待他们走一段距离,村长冷冷地叫到,身后一名护卫的名字。
“村长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名叫阿莫的男人快步上前,与村长亦步亦趋,毕恭毕敬地问道。
“那个叫“蕾莎”的女孩,确定后半辈子都是没有自我意思的植物人了吗?”
“依我来看,是的。”阿莫思索片刻,首肯。
“生育能力呢?”村长冷不防的问道。
“很遗憾,发现了诸多受孕痕迹,血脉恐怕已经被污染了”
“是吗……”村长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等她病好了,把她送到守护者殿堂去吧,就当给他们的犒劳,之后再扔进培养皿吧——那个少年呢?”
“已如您所料,正在计划逃跑。”
“很好,派人跟上,他一定会替我们找到“魔法师”的所在地,”村长叮嘱道,“记得准备好封魔石,一旦“魔法师”出现,不用等我指示,直接活捉。”
“遵命——恕属下冒昧,那个少年,真的有魔法师的味道吗?”阿莫略略蹙眉,忍不住问道。
“哼,你们都太年轻了,像这种异常细微的气息,闻不到也很正常。”
“您是说,对方有意识的掩盖了气息?”
“是的,并且手法相当高明,绝非等闲之辈——捕获时切记不能大意,”村长回头盯了阿莫一眼,稍加斟酌,“再增派些人手,把所有正在待命的守护者,都集合起来,加入行动。”
“明白,属下这就去调派。”
望着阿莫远去的背影,村长由衷的祈祷着。
“光绘神保佑……”
念叨此处,村长情不自禁的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光景。那是一片盛开的广袤花海,年幼的孩子们正一边采摘着花种,一边嬉戏打闹着,他们的欢笑声传入老人的耳中,引得他欣慰的扬起嘴角。
尽管灿烂的阳光背后,总会留下深邃的阴影,但他从未有过半点后悔,对于自己所做的一切,始终抱以无限的宽慰。
伟大的光绘神,如果是您的话,还请宽恕我的罪恶,作为前文明最后的延续,这座依附于大树根茎而建的村子,是我倾注半生的心血。
只要是为了它的存续,我也甘愿化身那个令人发指的魔鬼……
村长双手背在身上,如同一位历经磨难的战士,即使人至暮年,依旧无惧无畏地,向着阳光无法照亮的阴影,缓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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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粗硕的根须,坷垃用衣服抱住双手,向下滑去,悄悄离开了上层区,回到拾荒者的聚集地。
找到小队其他人。是坷垃逃出医院后的第一个念头。得确认他们是否相安无事。
回下层区的路上很顺利,医院那边似乎也并不在意自己是否偷偷溜走,跑出来这么久了,压根没人追上来。
想想倒也是,上层的医院怎么可能在乎一个拾荒者的死活,要是真派人来追,那才叫奇怪吧。
坷垃一边自顾自地嘟囔着,一边钻进通往下层区的排污管道。说是管道,不过是人为开凿的树洞罢了。通过这里把上层的生活垃圾排放到位于树根底部的下层,美其名曰说是为土壤施肥,实则里面混杂着不少不可降解的东西。
不过也好在有这些管道的存在,那些输掉竞技,食不果腹的拾荒者们,能从中翻找出一些残羹剩饭,填饱肚子。
坷垃来不及擦去身上的污渍,径直穿过由粗硕根茎笼罩的街道,坷垃总算是扣响了安吉家的房门。
“门怎么没锁?安吉——”
“别喊了,她在这儿呢。”
一个熟悉却又让坷垃背脊发凉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等你老半天了,这女的我都玩腻了。”
坷垃缓缓推开门,一股浑浊的气味扑面而来,引得阵阵头晕。屋内只点着一盏烛灯,尽管微弱的灯火不足以点亮整个昏暗的空间,但眼睛很快便能适应,视线也在推门的下一秒,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坷垃脑海中无数次被否定的梦魇。安吉衣不遮体地趴在床铺上,半身轻轻抽搐着,面部因痛苦而扭曲,沾满不明的液体。
贝塔斯曼正坐在床边,抽着烟,一脸戏谑表情的盯着门口的坷垃,眼神充满某种期待。
还要保持理性吗?坷垃这样问自己。没等他的内心给出答案,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坷垃快步上前,抡起拳头,眼中摇曳着冷厉的幽光,毫不犹豫地往贝塔斯曼的脸上挥去。
可惜本身的实力悬殊太大,贝塔斯曼只是歪了歪头,轻而易举地抬手挡在坷垃的挥拳,接着反手将其制服在地。
“喂喂喂,我说坷垃老弟,别那么激动嘛~”
“我要杀了你这个人渣!”坷垃趴在地上,狂怒地嘶吼着,“我要把你的罪行,通通告发给守护者殿堂!”
“呵呵呵~那我可不敢保证,“你窝藏魔法师”的事,不会泄露出去——届时,我检举有功,没有杀人,就算量刑也只会从轻惩处,但你和蕾莎就不一样了……作为瞒报者,恐怕性命难保~”
贝塔斯曼凑到坷垃耳畔低语,听懂话意后,坷垃逐渐冷静下来,不再反抗。
“嗯~嗯~嗯~~这样才对嘛。”贝塔斯曼兴致高涨地吹了声口哨,旋即松开坷垃。
“你想到底干什么?贝塔斯曼……”
“没想干什么,只是想给这帮目中无人的女人,一些惩罚而已。”
坷垃紧握拳头,从地上爬起来。凭自己的拳脚功夫,压根拿贝塔斯曼没办法,加上莉雅被他看到,变成了要挟的把柄,坷垃如今也束手无策。
“然后呢?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差不多也该收手了吧?”
“别着急,坷垃老弟,还差一件事呢~”说着,贝塔斯曼把快要燃烧殆尽的烟头,顺手在安吉身上杵灭。
这一幕,让坷垃拽紧的拳头变得有些粘稠湿润,不知不觉间,指甲已然深深陷入了肉中,鲜血从中渗出。
“我想见见,你带回来的那个魔法师。”
意料之外的要求。坷垃愣了愣,没由得蹙眉。
“你想干什么?”
“这你就别管了,你只管带我去就行了。”贝塔斯曼冷笑两声,重新点燃一根香烟。
完全看不出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坷垃思索片刻,还是点头答应。心中也暗自盘算着——如果拜托莉雅出手的话,没准能轻松解决掉贝塔斯曼。
可前提是,莉雅是否会听从自己的请求。更何况是……杀一个人呢……
坷垃咬了咬唇瓣,愤恨的业火在眼中无声的翻腾。他只能默默祈祷他们之间会起冲突,然后莉雅出手,替我干掉这个人渣。
殊不知,不可视化的莉雅,此刻就站在屋内,饶有兴致地一边旁观着这场,即将迎来尾声的闹剧,一边奋笔疾书地记录着,所见所闻。
坷垃,一颗摇摇欲坠,垂悬于湖面之上的果实,他的坠落注定会打破这片虚伪的平静,届时湖面上泛起的阵阵涟漪,必然会惊扰那些蛰伏的捕食者们,纷至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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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