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的村子外墙。
负责管理进出通行的小木屋里,两个男人正百无聊奈地,一边往火堆里添柴火,一边等待着锅中的野菜粥熬至沸腾。
借助职务之便,即使是下层区人的身份,也能从中捞到不少好处,比如这锅弥足珍贵的野菜粥。自从植物野蛮生长过后,这座城市大部分的土地,就再适合种植水稻等农作物。
久而久之,米这种最基础的粮食资源,都变成了奢侈品。而村子里的种植场,每年生产的大米,只会供给给守护者殿堂成员享受,他们只能牙痒痒地旁观,默默祈祷着大锅里,还剩的有残羹。
然后趁人走光的时候,溜进后厨,把锅底的一点点米,偷偷捞进口袋里带走。整个过程主打一个眼疾手快,生怕被折返回来的守护者殿堂成员发现。
毕竟能混到了驻墙守卫的拾荒者,大部分是靠巨额的孝敬买来的——什么时候不要你,也只是别人一句话的事情。
所以他们大部分驻墙守护,都尽可能的保持着低调,弱化自己的存在感,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丢了眼下的铁饭碗,回到拾荒者队伍中去。
说他们贪生怕死也好,毫无勇气也罢,甘愿花大价钱来到这里的人,多少都是已有牵绊,不愿再外出冒险。
“喂,老乔巴,你儿子要出生了吧?”负责添柴的男人,忽然问到。
“哼,闭上你那乌鸦嘴吧,比尔,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哩——我更希望是个女儿。”名叫老乔巴的男人,一声冷哼,手握着锅勺,有条不紊地搅拌着锅里渐渐粘稠的粥食。
“怎么?重女轻男啊?”
“我是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去当拾荒者,如果是女儿的话,起码能给她争取到留在村子里的工作。”
念到此处,老乔巴倍感无奈地叹了口气。村子里一直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凡是下层区的男孩子,都必须在12岁的时候,作为拾荒者,外出搜寻物资,直到18岁,才能有其他选择,而这个选择,还得靠一笔不菲的物资买来。
上层区老爷们表面看着彬彬有礼,和声和气的,实则背地里,对下层区人的残忍剥削,那是一点都不吝啬含糊。
“说的也是哈,哎,像我就没这个烦恼,连个老婆都没有。”比尔自嘲似的笑着摇摇头。
“就说你那死皮赖脸的自私性格,哪个女人愿意跟你?何况,你不是喜欢男的吗?”
“哈哈哈哈,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面对自己的老友,老乔巴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行了,粥熬好了,来给你。”
老乔巴斟满一碗粥食,递给比尔,自己则拿来两个碗,把最后的粥一分为二。比尔见状,索性问道。
“你不跟我一块在这儿吃了回去?”
“不了,等我吃完,粥都不热了,我得赶紧给我老婆带回来,她已经有半个月没喝到粥了,营养什么的完全跟不上。”
“有媳妇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哈,得,您慢走,我一个慢慢享用——哎呀,要是有点小菜就更好了,看哪些上层区老爷们吃的多香呐。”话是这么说,比尔还是心满意足地品尝着,这来之不易的美食。
“你就想吧,能喝上粥就不错了,”老乔巴背上行囊,关门之际还不忘回头叮嘱道,“记得把火灭了,锅收拾干净,要是被守护者殿堂的老爷们看到,咱们都得玩完。”
比尔根本没空给出回应,他那张干瘪拧巴的脸,被手里的大碗彻底挡住,只冲老乔巴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听到了,老乔巴这才放心地推开门。
……
风很萧瑟,割的皮肤传来阵阵刺疼。
……
风很温润,如沐春风的触感好似妻子的手,轻抚自己的脸颊。
……
风很炙热。眼前的一片火海,让他瞪大了充血的双眼。
……
风很猛烈。他几乎站不稳脚,夹杂着尸体焚烧的焦臭味,呼啸而过的狂风,盖过了老乔巴绝望的嘶声哀嚎。
双眼流出的血泪,很快被高温所蒸发,在老乔巴苍老如朽木般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随着一声短促的闷响和头骨碎裂的声音,老乔巴拎在手里的饭盒应声掉落,精心准备的野菜粥撒了一地,渐渐地,殷红的鲜血汩汩流淌,粥食被染成了鲜红色,在怪物的践踏下,埋没在了泥土之中……
怪物扭动着畸形的身躯,不费吹灰之力地碾碎掉眼前的木屋,血液从瓦砾缝中渗出,预示着又一个生命的离去。怪物仍在前行,却没人可以挡住,可以承受,他所背负的怨恨。
墙壁之下,最后四名幸存的守护者殿堂成员,始终屹立,静静等待着那只怪物的到来。
“唐纳德老兄,它来了。”副官伊诺斯凑到闭目养神地唐纳德身旁,低语道。
“嗯……村长那边还没联系上吗?”唐纳德拔出深深插入泥土里的长刀,扭头问道。
“没有音讯,派去的两名守护者殿堂成员也没有回来,恐怕……”
“看来,我们就是村子最后的防线了……”
唐纳德没有让伊诺斯副官说出后半句,带着戏谑的口吻,坦然说道。其余两人,包括伊诺斯先是愣怔了几秒,接着纷纷恢复严阵以待的神情,拔出系在腰间的刀刃,直面徐缓走来的,如同“世间一切恐惧”的嵌合体怪物。
“跟紧我的步调,别掉队。”唐纳德一声令下,三人即刻分散开来。
眼瞅着怪物愈发逼近,唐纳德始终不紧不慢地活动着有些酸疼的手脚,屏气凝神,全身的力量汇聚于双臂和下盘。只要他在这里,就不可能让这头怪物,再上前一步。
然,当化身成怪物的坷垃,真正走到唐纳德跟前时,那股面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感,便如涨潮般涌上心头。
坷垃的样貌已和最初矮小的形态大有不同——这一路上摄取到的恐惧情绪,使得它长到了三米高,体型更是大出几十倍。它踏出的每一步都令大地为之震颤,浑身臃肿的污黑色肥肉,相互碰撞,溅射出的汗珠如同高浓度的硫酸,腐蚀着它行经过的每一寸土地。
“这家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说着,唐纳德横向架刀,下盘肌肉紧缩,只求瞬间的爆发力,能带着手中的长刀,切开它的一身肥肉。
只希望它的肉,别比枯树怪的牙齿还要硬就行。
念到此处,唐纳德深吸口气,随即浑身发力,额头的青筋骤然暴起,目光如炬。
觉察到危险迫近的坷垃,从体内生长出六根的触手,同时刺向唐纳德,速度与力道远超枯树怪的扑杀和咬合,惊的他赶忙侧身闪躲,飞溅的碎石擦破了他的脸颊。
触手那么粗壮,末端却是婴儿小手的模样,这家伙还真是恶趣啊。唐纳德重新稳住身形,心里由衷的生厌。
袭来的触手并未就此作罢,刺破扬起的浓密尘埃,对唐纳德开始了穷追猛打式的穿刺攻击。
地面很快便满目疮痍,唐纳德几乎毫无喘息和还手的余地,只能不间断的奔走,闪躲。他也曾尝试过,用长刀挡下触手的拍打,但这一举动,险些要了他的命。
那些触手的力道,每一击都形同几吨重的巨石,从天而降,唐纳德本想竖起刀刃,迎着攻击,看是否能够切开,却发现其坚硬程度,也同样堪比磐石。
手骨近碎,皮开肉绽,所处之地塌陷出一个大坑。随着唐纳德一声长啸,怒目金刚,重达百吨的触手硬生生被他硬生生弹开。
尽管露出破绽,唐纳德依旧不敢轻易把握,只得抓准这次机会,拉开距离。
“真TM疼啊……”
唐纳德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念动咒语,温和的荧光浮现于手臂,原本血肉模糊的手臂逐渐恢复如初。
赌上两条手臂的代价,才勉强接下它朴实无华的一击,虽然有些冒险,但这对唐纳德来说,无疑是个机会。这家伙的实力,并非无可匹敌。
扔掉手里的断刀,唐纳德脱下被汗水打湿的上衣,luo露出满是健硕肌肉的半身,一条凶猛地白虎跃然于后背,胸前纹着的蛟龙更是栩栩如生。
尽管这些大面积的纹身异常骇人,但外表之下隐藏的却是,那密密麻麻,体无完肤的伤痕。
之所以村长把他留下驻守,也正因如此。丰富的搏杀经验和沉稳老练的心态,总能让他一次又一次常胜,成为守护者殿堂的将领之一。
“差不多够时间了。”唐纳德瞥了一眼手表的时间,没由得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
接着,他将一只手插进脚下泥土中,通过咒语的淬炼和锻造,一把接近两米长的斩马刀破土而出,通红的刀体,散发着蒸腾的热气,愈发浓密,逐渐包裹住唐纳德的身体。
随着阵阵如雷鸣般响亮的心跳声响起,一双殷红的血瞳倏然显现,锋利的刀口撕开眼前的尘烟,唐纳德恍若身穿云裳,又似披挂金甲。
只见那位威严的武士,猛地翻身跃起,一匹由碎石组成的骏马,从土中一跃而起,顺势接住,顷刻间唐纳德横刀立马,眨眼间便冲杀到了化身怪物的坷垃身旁。
不同于方才用的长刀,被赋予魔力的斩马刀相当轻松地撕开袭来的触手。一根两根三根,随着触手的数量以及恢复速率慢慢跟不上唐纳德挥斩时。
坷垃顿感大事不妙,慌忙扯开距离,试图通过增加触手的攻击频率,避开唐纳德的斩击。一时间触手如子弹,迸射刺向高速移动的唐纳德,攻击却始终慢他半步。
但同样的,唐纳德的刀刃也变得很难触碰到它的触手,每当刀锋临近时,触手便猛然回缩,快到唐纳德倾尽全力,也只斩下点皮毛。
坷垃如同一条蛆虫般疯狂蠕动着,像是跳起了某种仪式的舞蹈,神秘诡异到令每一位亲眼目睹都发自内心的,觉得那舞姿格外的美丽动人。
从不知道哪里是嘴巴的地方,坷垃正用一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沉吟声,颂唱着一首尤为很悲伤的歌谣,那歌曲充斥着哀怨与愤怒,婉转悠长,明明是无规律的嘶鸣,唐纳德尽然由衷的落下了,感动的泪水。
“我的光绘神啊……请赐福于我,扫净这世间的恶行与污秽。”
就在唐纳德的身体即将不受控制地想去顶礼膜拜时,他最终念完了那段祈福的话语。
神明的眷顾也回应了他,净除精神干扰的控制,身体前所未有的舒畅。见持久战毫无效果,唐纳德便变换姿态,从正握长刀改为拔刀斩,孔武的后背,每一块肌肉都仿佛在怒吼。他缓缓压低身形,如鲸鱼吞吐,行气于五指,目光似刀剑般锐利。
既然已经确定附魔之后的斩马刀,足以切开它的触手,那身体也应该不在话下。只需一击,再配合队员们筹备已久的阵法,定要它魂飞魄散。
忽然,坷垃停止了扭动,恍若时间停滞,连同所有挥舞的触手一齐,凝固在了半空。
发生什么……事了?时间并没有停止,已然生出褶皱的脸颊上,仍旧感受得到从村子里吹来,炙热狂风的扑打。
唐纳德的双手不自觉地战栗发抖,恐惧,恰似潮汐,此刻潮起,淹没礁石,涌上大地,潜渊的深邃窒息感令他心率呈倍数暴涨,瞳孔极具收缩。
不对……!周遭的一切时间从未停止流动,真正停滞的……是它才对!唐纳德猛然意识到那段舞蹈的作用。
该死!我早该想到的,这怪物怎么可能做那种无用功……!遭了!唐纳德还没回过头的下一秒,眨眼间,坷垃便来到了它的身后,高高抬起触手。
“往我我脚下放!”
话音刚落,坷垃那根千斤重的触手,朴实无华地砸在唐纳德的后背,脊柱粉碎,五脏六腑撕裂,皮肉绽开。
而下意识间,唐纳德手里的刀如同离弦的箭,接着转身一刀劈斩,沿着坷垃的肩膀径直割开。唐纳德只是一声短促的闷响,心脏彻底停止了跳动,他的眼中闪过走马灯的画面,那些是自己从出生到成为守护者殿堂将领的一幕幕历程,充斥着喜怒哀乐。
他想不通,这个怪物从哪儿来?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在这个充满枯树怪的混蛋世界幸存,本就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了……为什么偏偏还要遭受这般灾祸的降临……光绘神大人,求求您了……最后再给予我一次力量吧……足以改变未来的力量——
从地面毫无征兆,迸射出的烈焰转瞬间吞没了唐纳德和坷垃的身形,烈火将他拥入怀中,化作尘埃殆尽。纵使是最虔诚的信徒,他心中的光绘神,也终究是抛弃了他。
经受着火焰焚烧的坷垃,正发出着痛苦的哀鸣,那声音就像小孩子的尖叫,刺耳到洞穿耳膜,原本离开去准备法阵的三人,顶着鲜血从耳中流出,已然失去听力的代价,从三面奔袭围攻。
他们的眼中噙着泪,紧咬牙冠,这一刀,倾注了唐纳德长官毕生的教导,坚韧且威武。
一刀砍下了坷垃的“头骸”,一刀斩断所有的触手,一刀拦腰截断了身体,熊熊的烈火泯灭了灵魂,坷垃的生命,带着无限的仇恨与悲伤,走到了尽头。
可惜,剧烈的冲击力,撼动了年久失修的壁垒,一道裂纹由自下,又如蛛网般蔓延开来,伴随着从村子里袭来的一道罡风,眼前这座庇佑了村子上百年的墙壁,轰然倒塌。
掀起了风浪,吹翻了还没来得及喘息的三人,等他们推开掩埋身上的碎石,拼尽全力爬起时,眼前的光景,已让他们坠入绝望的深渊。
坍塌的巨响,惊扰了整个蔓城,密密麻麻地枯树怪群们,山呼海啸般,从缺口处,蜂拥而至。
它们讥笑着,它们渴求着,它们惊喜着,这是它们暌违已久的结果,现在,没人能够阻止它们的脚步了……
“守护者殿堂的兄弟姐妹们,向唐纳德长官致敬吧……”副官伊诺斯颤颤巍巍地拔出配剑,架在身前,哪怕狼狈不堪,眼中仍旧有火光在摇曳,“我不知道村子里还有多少人活着……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们现在放弃了……那村子里就真的没有人能活着了……”
两名守护者殿堂成员纷纷拔剑,这是他们的信念和觉悟,他们已无路可退,纵然身前的枯树怪如沙砾般众多,亦往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