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的那位剑姬大人怎么样,她的身体好些了吗?”
“这就不用你来担心了!”
少女的声音冰冷而决绝,宛如一柄寒光四溢的利剑,斩断了少年刚刚露出的些微好意。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也不肯让我接近她的主人吗?
和我所想的一样,真是个倔强的女孩呢。
不过也是,如果不这样的话,接下来的剧情可就没什么意思了啊。
少年轻轻地笑了笑,伸手取下了原本搭在车轭一旁的褐色披风。
然而在伸手的刹那,他的目光却轻轻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维罗妮卡。
她的双脚微微叉开,手指贴在臀侧的束带上,身体看似靠在车侧却实际上有着相当大的间距,同时改变了身体的站位,有意无意地封住了自己与驴车之间的通路。
如此明显的动作,自然也有着更加明显的含义。
她在提防自己。
确切的来说,是在提防自己可能会做出的动作。
比如说……掏出腰后的那卷契约逼她就范?
少年轻笑了一声,在骑士少女警戒的目光中披上了那件厚重粗糙的褐色披风。
可惜,事实却不仅仅这么简单。
她真实的情绪早就写在了她的脸上。
眼睑微抬,眉发上扬,双唇微张,瞳孔扩张。
奴隶小姐,你的表情可把你的底牌出卖的一干二净了呢。
少年束好了披风的束带,接着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眯着双眼注视着面前依旧佯装刚强的维罗妮卡。
在他墨色双瞳的注视之下,维罗妮卡最开始还能保持坦然,但短短数秒之后,她的目光却忍不住开始游离起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压迫感,也与此同时在她的心头重重砸下。
在帝都的那段时间里,她也曾直面过皇宫豢养的凶兽,对抗过竞技场里的种种强敌,虽不谈九死一生,却也算得上是历经苦战。
但这由千百次直面敌手而所锤炼出的坚强意志,却在那少年既不冷漠也不凌厉的平淡目光下云消雾散。
他明明面容和蔼,身材孱弱,但那凝结于墨色双瞳间的目光却比帝都竞技场上最可怕的杀人屠夫的凝视还要更加可骇。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承受着少年的注视,维罗妮卡只感觉身体战栗的幅度越来越大,目光也再难保持凝视,冰冷的汗珠顺着她白皙光洁的小臂蜿蜒而下,最终从她颤抖的指尖坠落,消失在了荒草丛丛之中。
但给可怜的骑士少女带来恐惧的却不止只有那平静的双瞳,蔓延在空气之中的沉默也让她的内心遭到了更加难以忍受的无形压迫。
他为什么不说话?!
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想要做什么?!
混蛋!说话啊!说话啊!说话啊!说话啊!
少女在心里叫喊的歇斯底里,然而对面少年的脸上却依旧是一片和蔼可亲。
有时,抽象的想象,远远要比具象的话语更能让人恐惧。而时机适当的沉默,对人的摧残也远胜过千言万语的鞭挞。
第四秒,目光游离,放弃对视。
第七秒,指尖颤抖,面露惧色。
第九秒,身形战栗,手足无措。
少年在心里默默地读着秒数,目光依旧停留在已经满脸苍白的维罗妮卡的身上。
人心真的是件很奇怪的东西,它有时强壮的能抵抗一切外物的侵袭与蹂躏,有时却脆弱的连微风都不能阻挡。
望着这一幕,他突然很想大笑出声,但脸上却始终都是那副似乎万年不变的温和浅笑。
用目光就能把人逼疯,这种事情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吧。
可惜,人性这种东西,从来就不是为了让其他人相信而存在的。
在过去数天之内,他已经在维罗妮卡的心中沉下了无数的炸弹,只需要一个火星,就能把她最后的抵抗意志炸的烟消云散。
这些炸弹里有他之前对少女意志的摧残所留下的心理阴影,也有不经意之间在维罗妮卡的心中塑造出的关于自己的虚伪残象。
在她的眼中,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性格败坏、毫无道德可言、但却不能忤逆的无耻败类。
对于一个恪守骑士之道的天真女孩,这恐怕就是她最痛恨的那种人了吧。
被这种人奴役支配,饱尝屈辱,而且还无法反抗……想来此时此刻,维罗妮卡的意志已经到了彻底崩溃的边缘…换而言之,这家伙已经快要被玩坏了。
不过,还有一样事物依然在支撑着她。
少年将目光微微上扬了一些,一缕车厢中的金色短发映入了他的眼帘。
而这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让维罗妮卡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了,而那双曾经充满反抗意志的双眼之中,此时却只剩下满噙的泪水。
“不要……”
读出了已经濒临绝望的少女的唇语,自诩商人的男孩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真挚微笑。
就这么害怕我伤害你的剑姬大人吗?
在之前反复数次的试探之中,他已经将这位红发少女的最后底线摸的清清楚楚。
那样还在支撑着她远离毁灭边缘的事物,便是那位车厢里沉睡了数天的金发剑姬。
从小到大所接受的忠诚教育和对骑士守则的恪守,最终让那位剑姬大人成为了维罗妮卡心中最后的凭依。正是苦苦坚守着这份可悲的忠诚,她才能坚持到今天而不是在得知自己无力反抗的瞬间失去所有的希望。
只可惜这份苦苦坚守的忠诚,最终却在少年的因势利导下成为了那颗点燃炸弹的火星。
如果这些深埋的炸弹一同爆炸,会呈现出怎样壮观的耀眼景象?
现在,只需要自己做出一个微乎其微的小动作,维罗妮卡内心的那座城堡就会彻彻底底地被炸成一片散落的瓦砾。而这个小动作,便是取出那卷能强制执行契约内容的魔导契约。
当她看见自己最后的心灵寄托在她的眼前被自己最痛恨的人折磨凌辱的时候,会出现怎样绝望的景象?
让一个正气凛然的骑士少女沦落为一具空有躯壳而无灵魂的行尸走肉,这又是怎样令人绝望的剧情?
……
……
在这之后会出现怎样的剧情,少年并不关心。
但他知道,这剧情最后的结果一定会相当的低效无趣。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帮助他执行计划的帮手,而不是一具带点自热功能的充气娃娃。
比起让城堡在一场毁天灭地的大爆炸中炸得粉碎,不如让历经绝望的守军们主动交出城垒的控制权。
若让现实中的城堡投降,自然有无数种围攻之法。
但在当前的情景之下,想让人心中的城塞投降,少年所知的方法却只有一条。
那是自己来到这个时空之前所听到过的一个故事:在斯德哥尔摩,曾经有一群劫匪试图抢劫一家银行,突袭失败后劫持了银行里的几个职员作为人质,和赶来的警方对峙了好几天。
经历了六天的营救,警方终于攻破了劫匪们的防线,将人质解救了出来。然而被救的人质们却并不憎恨劫匪,不但在法庭上为劫匪提供有利证言,而且还有一个女职员爱上了一名被捕的劫匪,宣称等他获释后就要嫁给他。
这一看似荒谬而不合逻辑的现象,恰恰说明了一条令人恐惧的真理。
人,是可以被驯化的。
当一个人遇上了一个凶狠的劫匪,对方可以随时要他的命时,人质就会逐渐把生命权付托给这个劫匪。
一旦时间拖久了,人质每吃一口饭、喝一口水,哪怕是进行一次呼吸,他都会觉得这是劫匪对他的宽容和善意。
对于绑架自己的劫匪,人质的恐惧会先转化为对劫匪的感激,然后变为一种近乎着魔般的崇拜。最后人质也下意识地以为劫匪的安全,就是他自己的安全。
这一现象,最终被学者们称之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