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雨后的空气散发着些许令人心旷神怡的清新,在硬木车轮碾过散碎石块时的轻微颠簸中,少年伸手挽住了控驭驴子的缰绳,顺着这条早已生满荒草的简陋道路向天际的尽头缓步行去。
他的动作不急不慢,面色平静宁和,看起来丝毫不像是一个受人追击的逃亡者。迎面的晨风吹乱了他额前垂落的黑发,而风中渗透的冰凉也让他不禁戴上了缝在衣后的兜帽遮风,顺便也将自己的容颜隐藏在了阴影之下……不过这一无心之举,也意外地让他找回了点失去已久的男性气质。
望着远方似乎永无止境的平直土路和微微起伏的群丘,纵然是目力远超常人的他,也不禁感到眼睛有点酸涩。伸手揉了揉发涩的双眼,他又将目光投回了身旁的那个闭眼小憩的红发女孩。她蜷缩在厚重的毡布毯里,身体却倚靠着他的肩膀,红色的发梢在风中微微飘荡,远远望去,宛如大车车篷边飘荡的一缕红色流苏。
如果这时有其他行路人路过,恐怕会下意识地认为这个留着长长睫毛,紧闭着双眼依偎着他的女孩是他的姐妹或是情人吧。谁会想到这家伙不久之前还将自己视作不共戴天的死仇呢?
用脚抵住身前的车板,少年摸索着从毡下取出了一本装订颇为简陋的牛皮笔记和一只炭笔,虽然车体在粗糙的地面上不住颠簸,但他写出的字却宛如印刷体一样工整整齐……只不过在这个时代里似乎没人看得懂就是了。
“本时空基督历1765年,穿越后0年7月15日,计划的执行依然十分顺利,目前已经结束了对二人之一的维罗妮卡·列奥妮·杜伊勒的相关任务,进一步任务将在进入雅典城后继续开展,截止目前,尚无不稳定因素出现。”
漆黑的炭笔在粗糙的纸面上勾画出了最后一笔,轻轻抖落纸上残留的炭粉,少年将笔记本重新收回了包里,望着远处的冥冥晨雾,原本略有些慵懒色彩的双目,此时再度露出了和他年龄颇不相符的慑人寒光。
现在,自己已经解决掉了一个实力不弱的准“剑姬”,只要把后仓的那位看起来更加天真的小女孩也“调教”完毕,那自己就真的可以放心大胆地踏入雅典城了。
等等,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人渣呢……嘛,那一定是错觉吧。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将内心深处泛起的负罪感再度掩抑了下去,然后伸手从车档旁拿起了一个沉重的器物,迎着晨曦未露时尚不刺眼的阳光,辨识着器物上已经有些斑驳的铭文。
那是一块马蹄铁,纵然表面已经生锈变形,但尚且崭新的截面依然证明了这是一块刚换下不久的精良装备。事实上,这是他不久前在某条小溪之畔休憩时所找到的东西,看起来似乎是上一批在这里宿营的人们的遗留物之一。
本来他还有些好奇究竟那批人是有多富贵才会把换下来的马蹄铁当成垃圾乱丢,但当他发现马蹄铁侧面的一个简单标识时,一切问题都有了答案。
那是一个简单的三角鹰徽,虽说印刻工艺并不复杂,但在马蹄铁这种基本没有任何装饰价值的地方刻章,足以证明它的主人是有多么的闲的蛋疼了。
很不幸,他就认识一个同样闲的蛋疼的人。
同样很不幸的,那个人的私人徽章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雄鹰。
而更不幸的就是……那家伙是那个叛军皇帝卡科里亚的长子,手里有一只与他形影不离的精锐亲卫队,而且现在他们还在与整个帝国叛军为敌。
一位位高权重,自身实力还绝对不低的“皇储”,一支总体战力强大,据说其中还有剑姬出没的精锐卫队,在这种时刻,来到这样一个远离交战前线的荒僻地方……其目的自然是不言而明。
想到这里,他不禁将怜悯的目光投向身旁的红发少女和后仓里的某位金发剑姬,同时也为她们哀叹了一声:你们还真是命途多舛啊。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一个拒绝为自己效力,而且具有强大实力的不稳定因素,除非遇到曹孟德那种爱才如命的特例,否则绝大多数还有点智商的政权领导人都会选择剿杀来一劳永逸的解决危险吧。
只可惜,他们在解决第一个危险的同时,却也给自己带来了一个更大的危险。少年看了看手边折射着金属光泽的危险事物,不禁露出了轻蔑中带着几丝微怜意味的嘲笑。
“……到雅典了吗?”
就在他一边驾驭大车,一边思索着某些绝不可能公之于众的事时,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声尚有些朦胧之意的询问。
“还早呢,骑士小姐。”他微微偏过了头,下意识地答道:“大概还要三四天吧,现在才刚刚日出,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不用了,我习惯早起。”她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又提问道:“为什么要走大路呢?这不是太容易被发现了吗?”
“反正早晚都会被发现,那又为什么不在被发现之前多赶点路?”少年面色不改,却藏住了这句话的下半句:在那位皇储大人的面前,隐藏根本就没有意义,他完全可以一边享受着他的那些“爱好”,一边率队轻而易举地撵上这世上所有的逃跑者。要知道,他可是这个时空里数十年来不多的几个有希望冲击大剑师(即剑姬)级别的男性之一啊。
虽然我们这边也有一个剑姬,不过……他实在不敢对一个刚被救下就昏睡了四天四夜的人抱以任何信心。比起一个强大的剑姬,她在少年的眼中更像是一个空有头衔的花瓶。
只能相信自己获得的情报没出差错了吧。少年又将外套的领子向上拽了两份,明明希腊的气候应当是冬季温和多雨,谁想多雨他倒是看见了,气温却没到秋天就已经冷到了让人脸皮发抖的地步。
谁想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就在他考虑是否要多套件毯子保暖的时候,一阵夹杂着不知多少雨点的狂风忽然疾掠而过。这阵风不但把他冻得连打了几个冷战,就连身后厚重的车篷都被吹的呼啦作响,至于拉车的“戈尔巴乔夫”更是在冷风初起时就停下了脚步,如果不是缰绳的约束和他踹的那两脚的功劳,那头蠢驴肯定是打算继续消极怠工到底了。
名字跟谁起性格就跟谁学吗?!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前面满脸“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表情的长耳畜生,心想自己早晚要把这头蠢驴改名叫斯达汉诺夫。
而就在他考虑之后要如何提高这头驴子的生产积极性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是刚才的那阵风把后仓里的什么东西吹落了吗?少年停下了大车,从车座上爬了起来,掀开了身后遮蔽车厢的篷布。
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却不是本以为的一片狼藉,而是一个正像小动物般小口噬咬着一块黑面包,眼前却依然蒙着白色布条的金发女孩。
她……醒了?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对方转过了头,艰难地朝着他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微笑,本想顺着光芒投来的方向蹒跚走去,却被一个脚下的货箱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在了车板上。
“啊!”
唉……这对主仆果然都是逗比吗?
虽然少年对这景象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还有些理所当然之感,但在他身旁的某位本已迷迷糊糊即将再见周公的骑士少女,却在听到了这一声娇呼之后顿时睁开了眼睛,以一个快到令少年都有些吃惊的速度爬了起来,然后向着车厢投出了自己的目光。
而她看见的,恰好是那位剑姬大人摔倒在地、满面痛色、脸色还苍白万分的模样。
“剑姬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