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1 深井

作者:黑路 更新时间:2016/9/16 17:55:33 字数:3997

“维罗妮卡卿,那个男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轻轻地抹去指尖残留的油腻,爱因斯的脸上依旧带着天真纯净的微笑,但端坐的身体无时不刻不体现着她身为贵族的雍容气度。

此时此刻,还有谁会相信这个从容平静、气质高贵的女孩,真实身份其实是某个男人的私有奴隶呢?

不过面对着她的可怜经历,坐在她对面的那位同样恭谨的红发少女却并没有义愤填膺或是大加感伤,毕竟她也遭受了同样的命运。她之所以会露出一副蹙眉深思的模样,实际上正是因为爱因斯看似无心中问出的那个问题。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按说对于这个问题,维罗妮卡本当怒火冲天,将自己所受的全部悲惨遭遇和盘托出,以此宣泄心中压抑的悲愤之情。

但此时此刻,她却发现那个男人的形象在自己的心中虽然依然卑劣,但已经远远没有之前的那么丑恶不堪了。

“他……”维罗妮卡蠕动着双唇,“是一个很狡诈的人。”

“就这样吗?”

“从才学上看,他对于法律和其他学术都有着一定的了解,但却对许多基本常识一窍不通,他擅长射击和驾车,也可能学过一定的搏击术,除此之外,他甚至还有一些机械和工程方面的学问,是个武器发明家……”

注视着面前女孩那被白纱裹覆的双眼,维罗妮卡微低着头,毕恭毕敬地阐述着自己对于那位“行商”的全部印象。

伴随着她的叙述,那位剑姬大人的面色依旧平静无波,但她自己的身体反而微微颤抖了起来。

距离他们初次相遇,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在这一个星期里,那位剑姬大人基本上都在睡觉。换而言之,维罗妮卡和那家伙简直可以说是独处了整整七天。而对于维罗妮卡这种基本没有和异性相处经验的古板骑士而言,七天的时间已经足够改变她的绝大部分世界观了。

一个善人做了一辈子善事,只要犯了一次错就会让人铭记终生。而一个恶人哪怕做了一辈子的恶,一次不经意的善行依旧会让人们对他的好感倍增……这种简单的标签效应,就成为了少年打开维罗妮卡内心屏关的第一把钥匙。在他有意无意的影响下,除了最开始他给维罗妮卡留下的强烈恶感之外,之后的日常给她的唯一感觉就是:说实话,这家伙也没那么坏。

虽然经常呼自己为奴隶,还给自己戴上了那耻辱的项圈……但在确保自己不会时时刻刻想要反叛之后,他就立刻把那东西给摘了下来。

况且自己虽有奴隶之名,却没有奴隶之实,他不但没有强求自己做诸如侍寝之类的耻辱之事,就连路上的一切日常工作都大多是由他本人完成的。比起拼命工作还债的债务奴隶,她更像是一个被随身男仆照料的妥妥帖帖的贵族小姐。

而如果从才学上来看,他的水平甚至凌驾于许多贵族青年之上,不但对法律文书颇有研究,甚至还懂许多机械构造之类的艰涩学术,就拿马车旁的两根黑管为例,那种威力可怕的武器,在此之前她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看到军械匠人做出来的实物了。

至于武力嘛,一个没有任何魔力还能独自消灭十余名骠骑兵的家伙,还需要质疑他的作战能力吗?

除此之外,他还有许多奇怪的手艺……维罗妮卡瞥了一眼身上的这套为了隐藏身份而临时制作的衣物,厚重的毡布被斜裁成两半,用从上一件衣物上取下的线和鱼刺做成的针缝纫后,就变成了她现在的这套毡衣。不但活动方便耐磨御寒,而且还有一股阳光暴晒后的清新感……虽然那个丝毫不懂什么是“高雅”的家伙一直在说这种清新感来自于一种肉眼看不见的小虫被阳光烧死后的味道就是了。

如果他不是一个普通平民,而是一个有着高贵血统的贵族的话,或许做他的侍从,也没那么丢人吧……

等等,自己在想什么啊!

一个如此卑劣无耻的混蛋,我怎么会想去当他的随从啊!要是将来有机会,一定要逼他成为自己的随从才对!是的!就是这样!

……

听到后仓传来的说话声越来越小,驾驭着大车的少年的脸上再度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微笑。

原来人……真的是可以被驯养的。

就拿目前的进度来看,恐怕不用到雅典城,后仓里的这两位小姐就要彻底屈服了吧。

得意的笑容无声地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宛如一瓶漆黑的墨水翻倒在了一叠信笺纸上,顷刻之间,便浸没了最后的雪白。

但这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在瞬息之间烟消云散。

“……怎么停车了?”

突然停下的大车,让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维罗妮卡大吃一惊,她立刻爬出了车篷,向着车座上的那位少年发问出声。

“看那边。”

少年并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而是举起了手指。

在注意到少年所指的事物时,维罗妮卡的面色顿时僵硬了下来。

“那是……怎么回事?”

“你还看不出来吗?显然是有人渣领主来烧村子了啊。”

少年翻身下车,顺手从一旁的车架里抽出了一柄枪管闪耀着金属光芒的火枪。

“你在车上等着,对了,别想逃跑,你知道那种行为除了给你的奴隶生涯延长个十年八年之外毫无意义。”

“我……”维罗妮卡本想开口反驳些什么,但少年已经离开了车,向着自己的目标冲了过去。

就在他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一根麻绳下垂着一具已经腐烂的幼童尸体,那瘦小的骨架上套着一件宽大的女式衣袍,在暮秋时节的晨风之中微微飘荡。而那早已被乌鸦啄去了眼珠的空洞双目,依然朝向着已经化为一片焦土的家园,一滴晨露从他已经腐烂露出骨头的眼眶上滑落,最终消失在了另一处乌黑的凹陷之中消失不见。

“真可怜。”

他嘟囔着不会有人听见的词句,一边向前行进,一边扫视村畔的水渠中仍在潺潺流动的流水和几片已经开始生长秋草的田畦,在心里默默地做了一个估算。

当他的脚步最终落定在村头的一段水渠旁时,望着渠边堆积的血肉和凌乱的脚印,那个估算出来的数字也终于得到了印证。

一口气杀死了村子里90%左右的居民啊,如此狠辣娴熟的作风,肯定是那位皇储大人没错了。

绕过一具赤裸的无头女尸,一座用石块垒出井壁的简易水井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朝井里望了一眼,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和嗡鸣的苍蝇群顿时扑面而来,在逼退了他的同时,顺便也通知了他剩下的那10%的村民的最终下场。

在一旁的青草上擦了擦鞋底沾染的血迹,他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尸堆。不久前刚刚下过的那场秋雨,虽然消灭了一部分痕迹,但也保留了相当重要的东西。

尸体尚未完全腐烂,沉积斑扩散程度适中……看起来,这场大屠杀不过只是两三天前的事。

“是绿林强盗做的吗?”

就在他继续寻找可能证明敌人去向的线索时,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声。

“不是让你在车上等着的嘛……”

少年本以为出声的人是某个天真正义的骑士少女,但当他回头时,却发现站在他背后的是那个留着金色挽发的受伤剑姬。

“绿林强盗一般不会入侵这种主要道路旁的村庄,就算实在揭不开锅,他们也会选择抢劫勒索而不是直接烧村。”他止住了原本的话头,摆了摆手,开始回答爱因斯的问题:“而且雅典城周围的强盗团体基本都是小打小闹,从地图上抹平一座村庄的事情,他们暂且还干不出来。”

“难道是军队做的?”

“当然,动作如此迅捷,下手狠辣异常,这场乌鸦盛宴很显然是那帮专业杀人狂们的杰作。”

“是进入叛军控制地区实施焦土政策的帝国军队吗?”

“不,我猜,应该就是叛军自己的人干的。”

“为什么会这样想?他们完全没有理由屠杀自己的领民,这是在透支他们的战争潜力。”

“人心的取向是不需要理由的,我的奴隶小姐。”少年用渠中的水洗了洗手上的灰烬,浑然不顾渠水的下游便是一个巨大的尸堆。“这世上可不乏以剥夺他人的生命权为乐趣的特殊爱好者。”

“妾身,不是很懂你在说些什么……”

“那就不要懂好了,”他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对了,友情提醒你一句,你最好在维罗妮卡发现你偷偷下车之前返回车上,我可不想让我的财产受到什么不必要的威胁。”

虽然距离那场屠杀已经过了两三天,中途还下了几场雨,但空气中的那股腐臭味依然挥之不去,在他为此而蹙了几次眉后,最终打算找个什么东西把那口散发着腐尸味道的水井盖住。

但就在他找了个合适的木盖,刚刚覆住井口时,却听到井里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这呻吟声断断续续,微弱的似有若无,如果不是少年正好站在井边的话,恐怕根本就听不见这声音,或是干脆把它当做了风声。

伸手移开厚重的木盖,他强忍着恶臭探出了头,将目光投向井底的一片黑暗。

“有人吗?”

少年青稚的声音在狭窄黑暗的井底反复回响,而那呻吟的声音在短暂的停顿后突然爆发,虽然依旧断断续续凑不成句子,但声音明显大了起来,以至于站在离井稍远处的爱因斯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井里还有幸存者吗?”

“可能吧。”

他又朝井里看了一眼,这口井打的挺深,以他的目力也最多只能看清楚三四米深处的事物,再细致的东西他就完全看不清楚了。

按那位皇储大人的一贯作为,似乎往井里丢几个活人也不是什么不能想象的事情吧。

“能让妾身看看吗?”

“当然可以。”

少年闪身让开,一旁的爱因斯则解下了手套,露出了雪白细腻的五指。紧接着,一团耀眼的光芒便在这五指之间升腾而起,随即落入了井口。

“魔法?”

“剑技。”

爱因斯让那团光芒缓缓落下,同时调节着光芒的亮度,直到将井底的事物照的清清楚楚。

这口井其实已经干涸了,井底只有不大的一滩积存的雨水,而这积水现在也已经被尸体淌出的稠液染的血红,上面还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残尸,散发着阵阵刺鼻的恶臭。

忽略掉井底宛如地狱般的恶心景象,少年的目光很快就锁定在了自己要找的发声源上。那是一个瘦小的男童,独自蜷缩在井底的一角,低垂着头看不清相貌,但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产生的本能颤抖,依然逃不过少年的眼睛。

注意到头顶亮起的光芒,那男童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然后对着光源的方向缓缓抬起了头,但还是因虚弱而躺回了原处。

在光芒的映耀下,井上的二人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污秽和糜烂的创口,而他虚弱到连抬头都做不到的身体更是佐证了二人的判断:如果再不施救,这个男孩真的就要死了。

按现场的痕迹判断,那场屠杀距离现在已经有了超过四十个小时的时间。连续四十个小时内水米未进,而且还处于一个地狱般的环境之内,换做哪个孩子都很难挺得下来的……但他却撑到了现在。

望着井底的那个垂死挣扎的男童,少年的眉头不禁高高的蹙了起来。他突然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支撑他活到现在的?

似乎感受到了自己正受人注视,那男孩咬着牙,拼尽全力地抬起了头,在刹那之间,少年隐约看见了在这个孩子的怀中还抱着一个更加瘦小的人影。而他那看似杂乱无章的呻吟,也在少年的脑海里被重新排列组合成了一句话。

“求求你,救救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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