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6 更加深沉的夜晚

作者:黑路 更新时间:2016/10/2 17:34:11 字数:4677

噗嗤。

剑刃刺穿身体的声音,顷刻间便在万千雨点冲撞大地的繁音中湮灭无踪。

但那片深深嵌入体内的钢铁,和由钢铁释放的难忍剧痛,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烟消云散的了。

“啊!”

男人在嘶嚎中滚落下马,从肚腹处涌溢而出的鲜血在这片长满秋草的缓坡上留下了一片刺眼的深红。

而在这片深红之中,一个同样留着一头红发的少女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手中还握着那柄方才才夺去一人性命的凶器,短剑不过尺许的剑身上依然残留着灼目的血点,但这些污迹顷刻间便在暴雨的稀释下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微茫的暗红顺着剑刃蜿蜒而下,最终消失在雨夜的黑暗之中。

“宰了她!”

不需要更多的命令,仅是由同伴身体里炸裂而出的赤红就足以让所有骑兵做出最正确的决断,伴随着刀刃撕破空气的呼啸和急如骤雨的马蹄声,转瞬间,少女再度身陷险境。

骑兵们居高临下,手中马刀修长锋利,配上战马前冲的余力足以轻松把那女孩单薄的身体砍开道口子,而维罗妮卡手中不过一柄贴身短剑,除非腾跃而起,否则根本不可能对马上的敌人们造成有效的杀伤,更何况她现在魔力尽失,旧伤复发,战况一时间变得极为恶劣。

若是一般的剑术师陷入到这种不能运用剑技的窘况中,恐怕实际战力顶多相当于一个剑术不错的普通人类,面对数十名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兵的绞杀,结果必然只有死亡一途。

但维罗妮卡……她就不是个普通的剑术师。

对于一个第一次握剑就能将剑术老师逼得狼狈不堪,又隐瞒姓名参加了成百上千场的真剑决斗的剑术天才,哪怕全身魔力尽丧,她的实战能力也远超过一般的强壮士兵。更何况此时此刻的维罗妮卡正因世界观的破碎而陷入了狂怒之中,根本不会在乎自己与敌人的实力差距。

于是这些骑兵们就看到了一位宛如疯狗的骑士少女,招招都是不要命的狂突猛进,身形如同一只低空狂掠的猎鹰,在绞开对方武器的刹那腾跃而起,将另一只手上的利刃狠狠地刺入对方的脖颈。其动作之快下手之狠,让哪怕已经身经百战的这些黑骑兵也不由得感到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刻骨冰寒。

“保持阵型!不要给她迂回的空间!”

“冷静!拉开距离!拉开距离!”

在维罗妮卡突如其来的凌厉反击之下,临时补任指挥官的那位军士早已慌乱得手足无措,仓促地连下了几个自相矛盾的错误命令,让本就不算严丝合缝的包围阵型再度散乱开来。而就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打算重新整理队形恢复包围时,却突然感觉自己身体一轻,随即视野里就出现了自己的后背。

“啊!”

脱离身躯的头颅和着喷涌而出的污血一同坠落大地,在那肥胖男人的惊呼声中,一柄华丽沉重的焰形大剑横劈而来,将拦在维罗妮卡身前的一名黑骑兵从腰腹劈成两半,动作之利落宛如集市上的鱼贩斩断一只砧板上的鲶鱼。

刹那之间,飞腾而起的鲜血和纷扬落下的雨点交叠互融,落入地上诸人的眼中,恍如一场席卷天地的血雨。

“剑姬大人!”

“抱歉,维罗妮卡卿,妾身稍微来晚了一些。”

沐浴着纷纷扬扬的血雨,留着一头璀璨金发的女孩缓步走来,她手执大剑,脸上却露出了一个颇为惊悚的从容微笑。

之所以称这微笑为惊悚,并不是因为笑容的本身如何诡异猎奇,而是因为爱因斯在微笑的同时还在挥动着那柄和她体型颇不相称的华丽大剑,一连砍下了三个骑兵的头颅,再度为这片大地涂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剑姬!她是剑姬!”

方才哪怕直面维罗妮卡剑锋也面不改色的黑骑兵们,此时却在爱因斯的微笑前面色大变,连身体都颤抖了起来。就算他们训练再如何有素,武器再如何精良,那份从无数先辈处遗传而来的恐惧也终究无法彻底根除。

对于他们来说,凡人面对剑姬,就像现代人眼中的手无寸铁的平民面对主战坦克一样,除非对方身受重创余力耗尽,否则基本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可能。哪怕是最英勇尽职的士兵,遇到全盛期的剑姬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等待己方剑姬抵达战场与之一战。至于没有己方剑姬的情况嘛……那还是赶快举手投降,期待对方不会滥杀俘虏吧。

眼见包围圈即将溃散,本已是煮熟鸭子的维罗妮卡马上就要逃出生天,那肥胖男人的面色顿时变得极不好看,他用力握了握手中的水晶球,在注意到爱因斯的行动不受禁魔球影响时立刻朝着后方大呼出声:“莉迪亚小姐,快动手吧!她就是那个剑姬!”

“咳咳……”

杜莱卡话音未落,却突然听到身侧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当他寻声望去时,却只看到有个扎着银色发辫的女孩扶着他的备马一步步向前蹒跚走去,身上的轻甲上伤痕累累,原本各佩左右的两柄刺剑已经折断了一柄,左腿还被划破了道长长的口子,沐浴在暴雨之中的伤口让她看上去颇为狼狈可怜。

“莉迪亚小姐……”

“别说话。”

女孩艰难地拔出了另一柄刺剑,碧蓝色的双目中满是沸腾的仇恨,她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接着突然向着场中的爱因斯飞扑而去,身影就像是一道反起于大地的银色闪电。

但这道闪电尚未劈开穹苍,便在中途撞上了另一轮耀眼的烈阳。

“混蛋!”

望着那刚刚好划开自己轻甲的焰形大剑,莉迪亚不禁被吓了一跳,一边暗骂对方无赖,一边还是不得不收剑回防,仓促之下,样子难免又变得狼狈了不少。

作为近二十年来南方诸省诞生的唯一一个剑姬,莉迪亚一直自认为自己的实力还是不错的,独特的天赋和娇小的身躯带给了她远超于其他剑姬的速度和敏捷,而身为帝国最大的商会会长的父亲给她置备的精良装备则让她哪怕在武器上也要比别人多一筹胜算。

在这种种因素的加成之下,她的信心可以说是满到爆棚,甚至有一段时间,她认为哪怕是帝都最有名的那几位天生奇才都很难在她的剑下讨到好处,这也是她为什么敢于主动请缨迎击对方的原因。

然而,现实却给这位自满的银发萝莉狠狠地上了一课。

在最开始与爱因斯交手时,她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松地靠持久战把那个使用笨重兵器的蠢货拖死,谁想对方虽然眼伤未愈、武器笨重,但速度却不逊她半分,几次交锋都没讨到好处,反而还被大剑的罡风波及了几次,受了几处小伤。

虽然觉察到事态有些不妙,但莉迪亚毕竟之前承诺过皇储她会拖住对方的剑姬,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与爱因斯搏杀,同时慢慢地把战场引向杜莱卡所在的中心战圈,希望能靠禁魔球的余威暂时压制对方,谁想禁魔球对自己的压制竟然比对对方的更大一些,几次突袭无果后,已是遍体鳞伤的莉迪亚不得不从战斗中脱身而出,眼睁睁地看着爱因斯回身杀入人群,救出了她本已穷途末路的同伴。

之前全盛时与她交锋都未能占到上风,这一次遍体鳞伤的莉迪亚自然也没捞到好处。短短几次交锋后,她又重新回到了那种被摁在地上摩擦的窘境之中,别说反击,就连自保也是顾此失彼狼狈不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实在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不过,虽说情况一时间对他们这边极其不妙,但想要翻盘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她轻轻开口,让那位实力处于准剑姬一层的皇储大人加入战局,她这里的困局就能大大缓解,而杜莱卡加上剩余的骑兵拿下维罗妮卡不是问题,至于剩下的那个少年和那两个可怜的孩子嘛……莉迪亚从头至尾就根本没看过他们一眼。

对她而言,这场战斗完全是剑术师间的对决,和那些普通平民没有丝毫关系,如果皇储不执意追杀,莉迪亚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放他们离开。

天空雷鸣电闪,而大地上同样是光华璀璨,爱因斯和莉迪亚间的对决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禁魔术的压制对于剑姬而言作用并不如对维罗妮卡那种准剑姬来的彻底,两人的剑上依然带着宛如烈焰般的华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莉迪亚刺剑上的光芒已经越来越弱,方才还耀若刺破天地的闪电,现在只剩下剑身上萦绕的点点电光,似乎下一秒就会消散殆尽。

“让您的皇储回援吧……”就在莉迪亚气喘吁吁,左支右绌之际,爱因斯突然对着她张开了口,她的声音同样带了些许疲倦的意味,但比起莉迪亚实在是要好上太多:“这样下去对你身体的损害太大了,对今后剑术的提升也会有所影响的。”

不在这里解决掉你,我还会有今后吗?莉迪亚没听清楚爱因斯的前一句话,所以她将这句话理解成了对方对她的嘲讽,怒火攻心之下,她再度紧咬银牙挥剑连击,但挥出的每一道剑芒却都在对面女孩的大剑前分崩离析,重新分解成了无数散碎的光点。

再这样下去,自己就真的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突然高高跃起,在夜空的映衬下,像只扑食的黑猫一般对着脚下的爱因斯伸出了爪牙。她本打算趁着爱因斯起剑格挡时突然变招,完成一次漂亮的反击,但对方却不闪不避,而是向着她落地的方向狠狠地劈下了手中的焰形大剑,打了一招以伤换伤,以脸侧多了一道创口的代价重新拿回了战场的主动权。

周围的黑衣骑兵们自然也想上去帮助莉迪亚,但在这些普通人的眼中,两人的缠斗根本就快到看不清楚,顶多只能看见几道闪烁的剑光和模糊的残影,别说拔刀上前,就算用骑枪齐射也找不到爱因斯的确切位置。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继续追逐早已脱离包围圈开始一对一绞杀对手的维罗妮卡,当然,他们也因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这一切自然也都被莉迪亚看在眼里,虽说她并不会为这群丧失人性的混蛋的死而悲伤,但此时此刻他们毕竟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一旦他们溃散,腾出手来的维罗妮卡就算不发动攻击,也能给她带来不小的心理压力从而决定这场战斗的最终胜负……这对于她来说同样没什么好处。

谁会想到他们这群士气高涨装备精良的猎人,竟然会被几个狼狈逃窜的猎物逼到现在这个局面呢?看着渐渐糜烂的局势,莉迪亚终于决定放弃自己的骄傲,让那位实力不凡的皇储阁下加入战局帮她解决对面的爱因斯和维罗妮卡。

但正当她费劲千辛万苦,总算踩着一匹失去主人的战马脱离了战局时,她却惊愕地发现此时已经化作修罗场的湖畔缓坡上根本就没有那位皇储大人的身影。

他……到底去哪儿了?

……

“你好,小贵族先生。”

时间是云月俱暗的深夜,背景是暴雨中簌簌作响的森林,人物是面色苍白的少年和手执长刀的皇储。

少年倚靠着背后的大树,面色宁静,但嘴角却隐渗血珠。

皇储的龙骑兵制服略有些凌乱,帽翎也缺了半边,但他的笑容却依旧得意,其间还透着几分猖狂。

这笑容对于少年来说颇为熟悉……他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能看到同样的表情。

只是,当这笑容出现在敌人的脸上时,看起来就没那么令人愉快了。

“你已经用完了最后一袋火药,射尽了最后一枚子弹,丢掉了最后一柄火枪……”皇储缓步靠近,萦绕着微光的长刀在一片黑暗中颇为醒目,“你已经没有了反抗我的能力,不过很可惜,我还有杀掉你的力气。”

面对着咄咄逼人的皇储,少年轻笑了一声,解开了挎包的背带,牛皮缝制的挎包从肩膀上落下,坠入草丛之中,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皇储继续逼近,在距离少年只有三四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继而又开口问道:“对了,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会离开雅典来到这种穷乡僻壤来?”

“不就是为了追杀那两个蠢女人吗?”少年终于开口了,他微低着头,声音有些微弱,但音调依然平直从容。

“小贵族先生,”他似乎有意强调着这个称呼,“你之前一直很聪明,为什么现在如此笨拙呢?我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不待在雅典指挥军队北上,率领军队击败那群蠢货,拿到那顶唾手可得的皇冠,而要亲率卫队去追捕两个对于战局的影响根本不大的女人?”

“我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少年勉强扬了扬嘴角,“难道是你看上她们中的某一个了,想要绑回去当性.奴隶吗?”

“哈哈……”皇储干笑了两声,继而又冷笑道:“看上她们的人可不是我呢,再猜猜吧。”

“我勉强可以猜到你的意思是什么。”少年咳嗽了两声,道:“内战时期,像我这样还有点名气,却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会突然出城离去本就是件很奇怪的事情,而在出城前临时准备了一批军火和足以支撑三四个人数月旅行所需的食物更是太容易引起稽察官的注意了。”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这些道理我都懂,只是你为什么会把我的行踪和那两个女人联系在一起?又为什么要亲自出城来找我?我觉得我的魅力可还没大到让皇储大人您念念不忘的地步吧。”

他本以为自己收获的可能是皇储的一番解说或是一句冷嘲,但当他抬起头来时,却看到了那位皇储大人无声而笑的诡异场面。

“没什么联系……‘小贵族先生’,没想到您原来真的把事情都忘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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